与父母一点一点告别

与父母一点一点告别

2016-04-17    15'09''

主播: FM1814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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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与父母一点一点告别》 作者:邓安庆 每一次回家都像是一次告别。母亲做饭的时候,我拍照。父亲看电视的时候,我拍照。侄子们贴在墙上的卡片,我也拍照。 与父母一点点告别,与故土也是。我初中写的作文本,装满辣椒的提篮,晒在阳台的芝麻,甚至长江大堤上看到的远山落日,我都给拍下来。 母亲问:“拍这么多做么事?”说话时,她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我又拍了一张。过去,我觉得时间长得不能再长,就像是暑假无事睡在竹床上,听门外知了一声一声叫个不停,时间像是满溢的水一般淹没了我,而现在我却觉得一切我熟悉的,都在衰老和剥落。眼睛能看到的,比如说母亲脸上的皮肤不再是过去那般紧致了,手一揪就可以拉起来一些;再比如父亲,看电视看着看着就仰在沙发上睡着了,他连呼噜声都没有……我每次回家,都默默地看着他们,他们走路、说话、吃饭、发呆,趁他们不注意,我都拍了下来。我知道我无法阻挡他们走向衰老的速度,哪怕我用钱用各种营养品来给他们,都无法阻挡。 在北京,坐在公交车上,看到一位六十多岁的奶奶带着孙女上车了,车子很挤,那位奶奶紧紧拉着孙女的手,担心她摔倒。我赶紧把位置让给了她们,奶奶笑得很腼腆,说着含糊不清的方言,应该是感谢的意思。看着她们坐好,我别过头去,不忍多看。我忽然觉得内心那种疼惜之情泛滥,仿佛那就是我母亲,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牵着她的孙子孙女。她其实生活得很慌张,因为她不会,不会普通话,不会坐公交,不会刷卡,可能过马路都要孙辈教她学会看红绿灯。 我母亲并不会来北京生活,她在老家带着孙子们。她在她熟悉的环境中,方言、柴垛、田地、池塘,都是从来不会有多少变化的存在。可是对于我来说,这些母亲熟悉的,对我来说在逐渐丧失掉。虽然我很努力地做到不断吸纳细节,然而我不再与我出生的土地有血溶于水的那种感觉。这里发生了好多事情,我错过了。父母这些年日复一日的生活,我也错过了。因为错过,所以父母的衰老,对于我来说才这么直接明了地呈现眼前。 父亲的电动车破得很彻底,两面前视镜、仪表板都没有了,正逢着中秋国庆“以旧换新”活动,父亲决定去把旧车换成新车。这样的话,他接孙子们上下学就容易些。哥哥开车,我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父亲骑着旧电动车在前面带路。我不断拍父亲骑车的背影。哥哥说:“爷(当地对父亲的一种称呼)气色看起来可以,活个八十岁没得问题。”我说:“老娘今年看起来老好多。”哥哥点点头,“老娘是平时看起来没得么子毛病,一旦病起来可能都来不及的,就像家婆那样。” 我们扯了很多。父亲几次心脏骤停,都是哥哥开车立马送到医院抢救的。我在外地,事后很久才知道这些。我们这样直接地说着父母离去的问题——我们已经到了要面对这个的时候了。 父亲。母亲。两个人。我在我的回家任务清单中,有这样一项:陪他们看看电视。母亲躺在床上,侧着脸对着电视;父亲在沙发上,手中拿着遥控器,嘴巴却张着睡着了。他们吃饭的时候还争执了一会儿。父亲说盖房子主要都是他在做,而母亲都只是洗洗衣服做做饭之类的小事情;母亲听了很生气,说那些拌水泥、挑水的工作都是哪个做的,没有她的后方支援,你还盖得了房子?两人都冷着脸不说话。我忙打圆场,“好咯,好咯,你们两个哪个都离不开哪个,房子是你们两个一起盖的。” 现在他们继续重复昨晚的事情:看电视。父亲要等天气预报,每回都是在晚上七点半。我说我上网一查就查到了,父亲还是要看。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生活习惯,他自己都不会意识到的。等天气预报播报时,他等不及,已经睡着了。 我看着他们。我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母亲。他们将近四十年生活在一起,结结绊绊,一直到今。如果他们中间哪个离开了,另外一个该怎么办?当然我和哥哥会照顾,可是我们替代不了他们的关系。父亲在家庭生活中很少做家务,如果只有他自己了,他怎么面对呢?如果是父亲先离开,我相信母亲会有条不紊地过着生活,维系家庭的日常,但她会失去一个照料、唠叨的对象,也没有人和她闹小脾气了。他们终将要面临另外一个先走的问题。儿孙辈如何去弥补那种空缺呢? 我是自私的。让我回到家乡生活,我从内心是不愿意的。我疼惜父母,我寄钱,我买东西,我做各种各样的弥补,可是我还是愿意在外地生活。我在看他们的时候,我终究还是要离开他们,继续我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我可以在家里待个几天,吃吃母亲做的饭菜,跟父亲聊聊闲天,仅此而已。我是个客人。我不融入他们的生活,我也不牵涉到他们的琐细中去。我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离开,每个周末打个电话问个平安。我再也不会尝试跟父母说我外面的生活是怎样的,他们理解不来。这种隔膜感,也是我们无法消除的。但是依旧会疼惜,因为看得清这种局面,时间你抵抗不了,各自又绑定在自己的生活之中。而他们将继续衰老,你将继续漂泊。 母亲在厨房洗碗,我在拍照。她看看我,说起一个细节,“上次你在房间里锁着门写东西。你细侄儿(小侄子的意思)打门打不开,就跑过来跟说这是他的屋子,为么子细爷不开门。”她把擦好的碗放下,又继续说:“虽说是细伢儿话,终究说出了些事实。他们毕竟只是你侄子,你还是需要有自己的依靠。等我和你爷不在世咯,你一个人么样办?”第一次听到母亲说离去的话,心里一阵生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将有好些年,我要过的是没有父母亲在世的生活,那是怎样的生活,我无法预知。我也不敢预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