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朝寻觅《讲谈社1:从神话到历史》

夏王朝寻觅《讲谈社1:从神话到历史》

2020-10-26    11'37''

主播: 在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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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讲谈社是日本一家历史非常悠久的出版集团,在我们还是大清朝的时候它就成立了。作为有着百年积累的大出版集团,在学术出版和知识推广这方面,它的实力和贡献几乎可以跟日本的国家教育机构相媲美。日本学者跟欧美学者相比,在研究中国历史方面的优势得天独厚,他们既有旁观者的视角,又更熟悉中国的文化,此外日本还保留了很多失传的中国文献古籍。 讲谈社推出的“中国的历史”丛书一共有十二卷,从传说中的三皇五帝,一直讲到当代中国,是由讲谈社精心挑选的日本各个历史研究领域的一线专家,一人一本,接力写成。第一卷是从中国的源头开始:考古学家宫本一夫的《从神话到历史》。 第一卷所对应的历史时期,是从三皇五帝到夏朝,根据中国的“夏商周断代工程”研究,夏朝始于公元前21世纪,终于公元前16世纪,距今至少3500年。 神话时代,那就更早,而当时并没有文字记录留下——至少目前还没发现。而后世对它们的记载,比如距离夏朝已经快要两千年了的司马迁在《史记》里面写了《五帝本纪》、《夏本纪》等等,不是基于传说,就是基于想象。 《三皇本纪》出现得就更晚,是由绰号“小司马”的唐朝人司马贞补写的,距离“三皇”的时代那就更遥远了。也许是唐朝人发现了西汉人没发现的古代历史资料,更有可能还是唐朝人自己通过“脑补”,来完善上古历史。 所以说,要研究三皇五帝和夏朝,这些后世的文字非但不是有力的工具,有时反而是一种障碍。 这就要借助于考古学的帮助,这些上古历史,就像一本无字的书,已经深埋在大地里,只能通过考古学家拿着铲子不断的挖掘来解读。 中国近代史上的大学者王国维先生有一大发明,叫“二重证据法”,大意就是说,我们除了要善用文献这些“纸上之材料”,还要注意“地下之新材料”。 所谓地下之新材料,指的就是考古,用考古所得来印证文献,不管证实,还是证伪,都非常有意义。王国维利用的“地下之新材料”,就是大名鼎鼎的甲骨文,他在1917年写成了《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等,证实了作为“纸上之材料”的《史记》,关于商朝的记载,是相当可信的。 宫本一夫写这本《从神话到历史》,所使用的方法论,与王国维先生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也是用考古发掘,来佐证文字的记载,而且宫本一夫比王国维晚生了八十年,这八十年来考古学的技术水平也是日新月异,比如“放射性碳素断代”法、“树木年轮校正”法,这些高科技玩法,是王国维的那个时代是学者们无法想象的,所以,虽然研究对象是比商朝更久远的年代,但新的技术手段以及这些年来的学术积累,能够帮助我们对传说中的神话和早期历史,有一个新的认识。 夏王朝是否真的存在? 关于三皇五帝的传说,宫本一夫并没有多交代。这也难怪,作为考古学家,他始终坚持,只要历史学作为人文科学而存在,那就必须以科学为依据,无法证明,则不能称之为科学。 看看《三皇本纪》对三皇的描绘,三皇是指伏羲、女娲和神农,有的地方也说是燧人、伏羲、神农,伏羲和女娲都是蛇身人首,蛇的身体,人的头,神农则是人身牛首,人的身体,牛的头,这些描述听起来就是神话,所以如果把这些当作历史来讨论,意义不大。 至于五帝,宫本一夫采纳了司马迁的说法,包括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他对五帝生平的传说兴趣不大,而聚焦于他们的活动地域。 当时五帝活跃于黄河中游地区到渭河流域,也就是今天华北这一代,跟五帝对立的蚩尤、共工等,也属于同一地域,三苗的位置则在长江中游地区,这说明,自打神话时代开始,文明就不是一个单一的源头,而是多元发展共同构成的。 抛开三皇五帝的传说,再说夏朝。有两个问题摆在了宫本一夫面前:一,夏王朝是否实际存在,怎么用考古学来证明;二,如果夏王朝实际存在,它是否达到了一个王朝或国家的社会进化标准。 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在学术界其实是由来已久了,可以说到今天也没有定论,包括这本书的结论,也只是一家之言。为了理清这个问题的脉络,我们需要讲讲学界对“夏王朝”定性的认识过程。 近代中国,最早质疑夏王朝存在的是“疑古学派”,也叫“古史辨派”,意思就是说要重新辨别对上古历史的记载。这一派的主力,包括胡适、顾颉刚、钱玄同等众多名家,阵容强大。他们从一开始宣称周朝之前无信史,连商朝都不肯承认,后来王国维用甲骨文证实了商朝的存在。不过对于商朝之前的历史,他们照旧持怀疑态度。 今天的学者对于夏朝历史的真实性,仍然采取一种非常谨慎的论调,叫“有条件的不可知论”,就是说,没有足够的历史信息出土,则不可能解决夏王朝的政治属性问题。 在国际学术界也是这样,关于“夏王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学者的观点也是不断演变的,比如在日本历史学界,2003年是一大分水岭,此前,没有学者承认夏王朝的存在,像东京文献学派的创始人白鸟库吉,主张“尧舜禹抹杀论”和“神代史否定论”,这个观点是彻底把中国上古历史归为虚构。但是在2003年之后,日本学界逐渐有人转向“有条件的不可知论”。 本书的作者宫本一夫,也是倾向于“有条件的不可知论”的。他认为,根据现在的二里头文化遗址,足以证明夏王朝确实存在,然而这不是重点,真正的问题在于,二里头文化是否达到了一个王朝应该有的标准——换句话说,如果二里头文化代表了夏朝的政治与经济巅峰,那么夏朝能不能称之为王朝呢? 这背后,还有一个参照系,叫二里岗文化,与二里头文化一字之差,但年代差得很远,二里岗遗址在今天河南郑州附近,被认为是早于安阳殷墟,而晚于二里头文化,考古学家对二里岗遗址的发掘,直接证实了商朝的存在与发达。 我们先来说二里头文化。它的遗址现在河南省洛阳市偃师二里头,因而得名,遗址共分四期,在其初期,文化中心处于颍河、汝河流域,二期之后转移到伊河、洛河流域,三期开始蓬勃发展,青铜器盛行,除了青铜刀,还有斧、凿等,以及青铜铃、牌饰、圆形器、圆泡等装饰品,这标志着青铜时代的到来;同时,二里头特产的伊洛系陶器越过黄河,向北扩展…… 如宫本一夫所言,二里头文化三期已经拥有了更加明确的、称得上初期国家的条件,然而这是否真的相当于初期国家阶段呢? 那这个问题又该怎么判断呢?我们再插入一点学术背景介绍,关于判断一个早期人类活动遗址,是否能达到“文明”的水平,一般有三个判别标准:一、文字;二、大量非农业人口组成的城市;第三个标准,有的说是复杂宗教礼仪,这是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提出来的,所以也被称为“雅斯贝尔文明三要素”,但也有的说是金属冶炼,日本和我们国家的学术界都主张把金属冶炼作为文明的判别标准。总之,这三个判别标准你至少得达到两个,那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算得上是“文明”。 举个例子,我们用这个标准来检验一下商朝——文字:有甲骨文,没问题!城市,有安阳殷墟,不仅规模很大而且有明显的社会等级分工,也没问题!金属冶炼,那就更没问题了,商朝的青铜器在同时代的全世界范围内都是顶级水平。所以,商朝可以视为一个文明古国,这一点是没有争议的。 那用这个标准再来看看二里头文化遗址,我们先假定二里头就是夏朝,结果怎么样呢? 首先来说文字,二里头遗址出土的器物上有一些刻画的符号,但是不能被认定为文字。再看从二里头遗址来推断它发展到社会的哪一个阶段,这里可以引入这么几个考古方面常用的指标: 一、王墓,就是王的陵墓。 没有发现,但究竟是压根就不存在呢,还是我们没找到,或是在历史中已经被盗墓贼给掘墓、破坏了呢?这个还没法达成共识,不过没发现的东西,就不能认定为“有”。 二、棺椁结构,指在地下建造墓室,再把木棺置于其中的墓葬方式。 在商朝,墓葬采用的棺椁结构,是一种身份与地位的标志,可惜,在二里头文化,棺椁结构从未出现。 三、随葬品,也就是这些年流行的盗墓小说里常说的“冥器”。 二里头文化后期,已经陆续浮现,但应用的规模还很小,无法跟商代相比。而且,青铜器要到二里头文化的后期才逐渐出现。 四、祭祀活动,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指标。 中国文化特别注重祭祀,《左传》里有句话,叫“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就是祭祀,戎,就是战争,祭祀和战争,构成了最大的国事。反过来讲,从祭祀与战争的发达程度,可以判断一个国家的发展阶段。 宫本一夫谈到商王朝的时候,曾说道:“以祭祀仪礼和礼制为基础,诞生了维持社会秩序和群体组织的祭仪国家。”意思就是说,商朝的祭礼已经相当完备了。但是二里头文化,在祭祀活动这一项上,还差得很多。 二里头文化遗址没有发现人牲,牺牲的牲,就是用人来殉葬,这自然是非常残忍、落后的习俗了,不过就考古学而言,人牲的出现,正可以印证王权的扩张与国家的成型,宫本一夫提到,在二里岗上层二期,相当于商王朝的中期,一个叫白家庄小双桥的遗址,发现了大量的牛和人的牺牲坑,这就说明当时牺牲祭祀十分盛行,然而,这样的牺牲坑,在二里头文化遗址,却是无迹可寻。 基于以上这四个参考标准,宫本一夫判断,二里头文化可以证实,在商朝以前,中国存在过一个更古老的文化,而如果这个文化就是传说中的夏王朝的话,那么可以说,夏王朝的社会进化尚未达到成熟的王权阶段,而处于王权的形成期,所以他将其定位为“初期国家形成期或萌芽期”,或者说“前王朝年代”。叫“夏王朝”,其实是有一点勉为其难的。从二里头遗址来看,夏并不像商朝那样已经具备了王朝与国家的资格。 综上,对“夏王朝”是否存在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有一个初步的结论,那就是:夏是存在的,但是它能否真正称得上一个“王朝”,还有待商榷,从现存的考古证据来看,“夏”似乎距离我们想象的那种发达完备的王朝社会,还有很大的差距,不能算得上是一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