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

在我的记忆里，我和我们家老三只见过两次，五个兄弟，我们见面的次数最少，但家里的一张老照片证明了事实上我们见过三次，照片里的我太小，我问我爸那时候我多大，我爸说那是1989年的冬天，你4岁，过了年儿就5岁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离春节还有3天，我用力回忆，真的是没什么印象了，但那的确是我和老三第一次见面。 爸爸兄弟姐妹一共12个，爷爷奶奶生了12个孩子，6个女儿，6个儿子，日子苦，一对双胞胎姑姑夭折了，其余10个孩子，全须全尾的长大成人。古往今来，任何时候，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把10个孩子拉扯大，都可以算的上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了！爷爷奶奶把四个儿子送到了部队上，二伯，三伯，小叔，还有我的爸爸。中国太大，从此天南地北，后来他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加上职业的特殊性，一大家子就再也没有聚齐过。老三是我三伯家的孩子，把我们这辈儿，姓许的男丁排个号儿，他排老三，比我大四岁，我爸排行老五，但到了我这辈儿我排到了老四，因为四伯家是两个女儿。我和老三第二次见面是1994年，我们的爸爸带着我们回老家陪爷爷奶奶一起过春节，那年我9岁，他13。奶奶家在农村，过年的时候家里孩子多，姑姑家的哥哥年龄又和老三相仿，所以他们玩儿的比较多，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交集，只记得每次吃饭的时候，姑姑会帮我抢食儿，因为老三吃的太猛，我抢不过。97年香港回归，三伯跟随驻港部队提前去了香港，再后来，老三去了德国留学，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一直到2004年夏天，他回国，家人们一起在沈阳吃了顿饭，但闷骚的我和老三始终放不下矜持，饭桌上除了碰杯，几乎没有言语上的沟通，只记得最后我们一起去洗手间，我走进了女厕所，他拍了拍我，跟我说了一句，弟弟，你走错了。我们就见过这么三回。 我们这代人赶上计划生育，一家一个孩子，倍受宠爱，总得来说是幸福的，我们没经历过父辈那样的饥饿和苦难，但就是太孤独，没有兄弟姐妹，像我和老三这种堂兄弟，就算是最亲近的血缘了。2013年，我开始录锦衣玉食，我在微信群里把节目分享给家人，我跟老三也开始断断续续有了联系。他是个叛逆的孩子，倒退30年，中国人都是穷人，富二代也不是天生的富二代，是经历过苦日子的富二代，改革开放，突然就有一波儿孩子自己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一下就变成富二代了，穷孩子翻了身就开始大逆不道，反对父母的思维和生活方式，不愿再走父母为自己规划好的人生道路，像我们这种介于无产和中产阶级之间的浑小子们，也不知天高地厚的跟着瞎起哄，于是，30岁之前，我们就剩下跟自己较劲了，除了折腾，基本上没干成什么事儿！但老三很乐观，他告诉我，我们这代人已经步入了美好的“中生代”，他的解释是：中生代，一切如旧，只是时间在走，飞快的，从不顾及你是否跟的上，身边曾经的小崽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们被狠狠的夹在了中间，但是我们的生活才刚刚开始，中生代，就是这个意思，少了不羁，多了思想，感受到了生老病死却依然心怀理想。他说，我们，永远都不会被时代湮没！他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胸膛里流淌着热血！ 一转眼，我们又有12年没见了，年龄在增长，我逐渐意识到有些情感是割舍不掉的，因为我们的身体里都流淌着许家的血。我和老三经常会聊天聊到很晚，心照不宣的惺惺相惜，他很支持我做锦衣玉食这件事儿，他说现在的人忙的没时间安慰自己的灵魂，我的节目安慰了他，让他想起很多过去的事情还有内些靠一瓶酒、几根烟度过的无数个难熬的夜晚。他会把他写的歌分享给我，最粗糙的调子，最朴素的唱法，北京人独有的烟腔酒嗓，我能从他的歌里听出他的孤独，他说合弦太简单，我说燥的东西听多了，就得靠这样的小情小调败败火。我跟他说我工作的环境很无趣，他告诉我别忘记初心，不能让本应该绚烂的生活变成蹉跎的岁月。我说我一度悲观，花了很长时间才调整过来。他说，他也是。我们还真是兄弟，性格里有太多相通的东西，我们都是内种特重感情，但又不擅长表达，时而早熟时而晚熟，说不上是天真还是世故的性情中人。我们都热爱摇滚，我见过十几年前他和罗琦在柏林卡拉OK唱歌时的照片，罗琦冲着镜头，面带微笑，老三坐在角落里，长长的头发垂在肩头，手捧酒杯，若有所思，众人皆醉他独醒。这画面似曾相识，我说如果我们一起长大，一定会有很多肝胆相照的故事，他说我们约的酒虽然不知道哪天可以兑现，但情就在那里。 我想老三一定也和我一样，对亲情充满了朴素的渴望，我们虽然只见过三次，但每次想到这个哥哥，我心里都会感到很温暖，不禁让我后悔94年的那个春节，我为什么不粘着他，让他玩儿的时候也带上我，还有2004年的那个夏天，为什么不在家人聚完之后我们再单独喝一场？可那时候我们毕竟还是孩子啊，哪懂得亲情的可贵！但岁月是诚实的，多年以后，我们心智成熟，我三十出头儿，他奔四，我们终于又拾起了这份后知后觉的情感！很多时候，有很多想法，我们总是一拍即合，这并非志同道合那么简单，更是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所系。今年春节，我没回家，除夕夜里，一盘儿水饺三两酒，我在营口，他在北京，老三陪我彻夜长谈，我们聊了很多，他没抢到红包，我就单独给他补上，我没收到祝福，他就真诚的祝福我。我把我的新节目发送给他，他说他的灵魂再次得到了净化，他把他的新歌分享给我，我觉得比春晚里面的任何一首歌都好听，我要求他把这些DEMO好好整理一下，重新录出来，我要放在我的节目里，他欣然答应，他还问我要了地址，说回柏林后有礼物送我，我们之间就又多了两个美好的约定。夜，很短，我们认真的谈论着人生和理想，不知不觉，爆竹声声已经湮没在深沉的夜色里，他说他年后回柏林，我们互道晚安，珍重。 我们这代人，缺少和同辈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经历，对于独生子女而言，亲情已经被我们淡化成单纯的父母与子女之间的“直系的、代际之间的情感”。我们的父辈为了生活背景离乡，导致了我们和其他亲族之间联系的切断，亲情在我们这代人身上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削弱，这是整个中国社会的悲哀，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们到了父辈的年纪，还会不会像他们一样，逢年过节，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把酒话家常，如果不能，那多遗憾。一代亲，二代表，我们的亲情还能维系几代？！此时此刻，老三正在返回柏林的飞机上，我为他写下这些文字，祝他一路顺风，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喝上内顿酒，但我一定会珍惜我们兄弟之间的情谊，总有一天，我会把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聚齐了，统一思想，达成共识，任何时候，都不能断了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