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撤不回的记忆 王爱忠

撤不回的记忆 王爱忠 尽管春天已过半，坝上的天气还是春寒料峭。难见草木萌发的油绿，松树暗黑着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杨树平静地叉着腰，立于道旁，他们冒似冷静的样子，也一定难抑心中的蓬勃的愿望。我此刻的心思就像他们，平静的，平静的日子里，总会感到久违的温馨不期而至，暖暖地走过心底。有好几个月没有遇见他了。 他是一位老师，姓吴，教语文。已经退休10来年了。在街角处，总会和他相遇，见了面，只是笑笑。平静的笑容刻在彼此的脸上，我们会心，知道各自平安，都好着呢。一到冬天，他许是怕自己感冒，便很少出门。天气渐次热闹，他也该出门迎春纳福了，真想他的微笑。 我认识他的时侯，才刚刚工作。他已人到中年，带着两个班的语文课，一个班的班主任。头发开始稀疏得不成样子，走起来却轻捷无声，仿佛身上藏有了轻功。办公室有七位老师，都是教语文的，他的办公桌靠窗户横着，背对着大家，大多时候判着那些老也判不完的作业，有时也备课，或批评不知犯了什么错误的学生。声音也是低低的，坐在静前也听不大清。或者，学生可能实在属于那种“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不可宽容，也没见他太生气，领着犯错的学生绕着操场上400米的跑道，一边走，一边谈着，直到太阳不耐烦地把一大一小的影子拽得老长老长…… 教室里有一前一后两块黑板，前黑板用来上课，后面的用来出黑板报。他带的班级的板报总是最特别的，上方正中用埻实的黑体字写着“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内容一期一期的变化着，而那一行字执着地坚守着那块领地，始终不变。我猜那是他的手书，也是他的希望，那一行字始终没有换过，成为他所带班级的标志性特点。 记得那时的他还租住在九龙街里一个大院里，四周盖满了房，他是一间西厢房，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姑娘还在念小学，老伴没有正式工作，在盟医院打扫卫生以贴补家用，他每天天不亮先往医院打扫卫生，等一切结束之后，他推着自行车跑向学校，这时的学校依稀见人，他开始坐在讲桌旁看着一个一个的孩子背着书包鱼贯而入，坐在座位上或背或念或写。当然也有懒得看那李白“不及汪伦送我情”的抒情，更不愿记那平行四边形的判断和性质，只想瞅瞅小页书。心里不踏实，怕抓个现行。便用书遮住大半张脸偷偷瞧着老师，两眼作贼似的不自在。故意的大声念那“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的文字。这点小把戏已是见怪不怪了。也难逃他的法眼，只是盯他一眼。多调皮的学生在他的调教下，都乖乖的，成绩杠杠的，有关系的都往他的班级里边挤。他也知道不公平，也很愤愤不平，可终究无可奈何，只一心上他的课。 夏天他到校早，冬天也是差不多第一个到校，他先把火炉生好，再等学生，学生进了教室，悄悄把白面馍寒进火炉下面，他会不动声色地在馍馍下垫张纸，不一会儿，纸点着了，火苗舔着面馍，香味四散而去，直引得几个调皮的学生伸着脖子四下里闻。有时候，他还会点办公室的炉子。一个大冬天里，我们少了许多冷冻，围着火炉，吃着早点，交流着教学心得，其乐融融。那一段生活成了自己最开心的记忆。 他每天跑步上班，从不迟到，早已传到大家耳朵里了。举行校运会的时候，有人撺掇着，让他同学生一起绕着400米跑道进行万米长跑。他竟然领跑下来，险些透支了体力。过后，学校奖励了他一个暖水瓶，轰动了全校。 慢慢的同他熟悉着，知道他的许多往事，他自小很要强，不甘人后。上学时，偶因一着错，被错打成右派，成了右派，就没了政治生命，凡事在人前就低一头，年轻时的挫折让他一生都谨小慎微，极少发表心中的怨气。 我这个从乡村里飞出来的丑小鸭，“一点也不打抖”，土里土气，只是老老实实上课下课，没有一点点野心去破茧成蝶。家里为了供我上学，已是极尽所能，我只能努力自己改变自己。而他却雪中送炭，借给我300元，让我自己添置些东西成家。他对我的帮助只是悄悄的进行着，帮我刷家，帮我规整，帮我出主意，自然贴心。受了帮助，我无法回报。他就如我的父兄。他的那种热心肠，久久暖着，也照着我前面的路。 因为他的敬业，单位给他批了地方，盖起了两间正房，一处小院，就在校园里，他上班近了，而阿姨的工作没了，后来我的孩子送给阿姨看着。又一次帮了我的大忙。我们忙着，放学后，我们在办公室里，这是最最放松的时候，我们谈作品，谈课文，谈人生。有说不完的话，那种理解，彼此不设防，彼此对人生的看法真是接近，我有时恍然觉得，我是他的再生。 后来，他退休了，不久大病了一场。身体极度虚弱。在街角相遇，会坐一会儿，他的眼神，深深地探向远方。他离开了学校，很难敞开心扉。静静地陪着他，又好像回到了从前：我看着他，在操场上，一圈儿，一圈儿，一圈儿地跑着，直到大汗淋漓；我们默默地坐在窗前，他说着从前自己的故事，说给我听。一辈子，他怯于和人打交道，也不愿意和复杂的人打交道。他痛恨算计，也惮于算计。 我了解他，他就像我的父兄，相处几十年，彼此是刻在心里的。在屏幕上，若超出两分，就无法撤回，我想：他是我撤不回的记忆，他，姓吴。叫吴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