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制内”这个词近两年却听得越来越多。不仅年轻人趋之若鹜,也成了丈母娘选女婿的首要标准,相亲首先问的不再是房和车,而是“是不是体制内?是不是公务员?”。大学生选择专业或者规划职业生涯时,也都倾向于考公上岸。
“体制”是一个非常有中国特色的体系,十几亿中国人,除了按地域、民族划分,还可以分为“体制内”和“体制外”——国际友人要理解,颇费一番功夫。
但“体制”到底是什么?如何理解“体制”?金融行业,特别是银行业,这几十年来和“体制”又是什么关系?发生了那些有趣的变化?
请听本期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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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51“体制”内外概念的演变
00:14:05银行业与“体制”的复杂关系
00:18:49“福利分房”就是和“体制”密切相关的一段历史
00:31:39福利分房时代会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
00:45:40一个经济学视角:资源分配与供需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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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51“体制”内外概念的演变
所谓的"体制内"和"体制外",其实是改革开放后才出现的概念。虽然这一管理理念(或“情结”)由来已久,可追溯到科举制度——科举取士的官员,是体制内人士。
改革开放前,经社会主义改造后的城市里,除了国家机关,其他的企事业单位基本都是国有或集体所有,都属于“体制内”。我们通常理解的“体制内”,就是在国家机关、企事业单位等有“单位”照顾的地方,从生活到工作,“单位”都包揽安排。
进入一个“单位”,你就有了特定身份,各个级别都有相应的政治和经济待遇,比如机关干部或国企工人。这个身份从工作第一天,就和你、你的生活和家庭生活分不开了——从住房、医疗、子女教育、退休、甚至开追悼会都由单位负责——社会主义制度下,生老病死都由国家负担,这被视为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体制内”就像一个庞大的体系,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
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城里很少有所谓"体制外"的人。少数例外包括家庭妇女,或者小商小贩,比如老虎灶、修伞、磨刀等。到文革时期,这些人已经很少了,大多年纪较大。
农民虽然在人民公社中是“集体”,但待遇与城里人不同,农民兄弟羡慕城里人,认为城里人是"吃皇粮的",不需要自己种粮,也不需要交公粮。
改革开放后,经济逐渐活跃,允许了个体工商户、乡镇企业和外商投资企业的存在。虽然人们仍习惯称呼"单位",但其性质已经发生了变化——除了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也有了私营企业、合资企业和外资企业新的“单位”。随着国企改革和现代企业制度的建立,体制外人群逐渐增多,甚至一度占据主流。然而,近年来年轻人又开始青睐体制内工作,似乎印证了“体制内”才是中国管理体系的主脉络。
到现在,“体制内”主要指国家管理的机关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包括部分集体企业),而“体制外”则指私营企业或非国有企业。
相比之下,香港等地的公务员体系虽然也存在,但范围较小,主要限于公务员和教师等群体。而在中国大陆,由于国有企业规模庞大,体制内群体庞大且影响力强。
此外,由于历史渊源,许多人(尤其是北方和西北地区)仍然认为体制内工作才是"正经工作",这种观念甚至影响到就业统计。即便是在知名民企工作、或成为网红主播,有些人仍可能认为自己"没工作"。中国“体制内外”概念在社会认知中的影响可谓深刻。
00:14:05银行业与“体制”的复杂关系
中国银行业的体制内外定位呈现出独特而复杂的状态,经历了一个从体制内到试图完全市场化,再到如今“半体制内、半体制外”状态的演变过程。
历史上,银行曾被视为事业单位,甚至是国家干部的一部分。例如,八十年代银行员工的证件可以进省政府,省政府开会也会叫银行的人参加。
虽然现在强调银行是企业,但在许多官员的观念中,银行仍然具有特殊地位。“体制内”本身就存在层级差异,公务员和国有企业员工就被视为不同等级的体制内人员。而银行,则处于一种更加模糊的状态。政府部门的人可能不认为银行的处长算是处级干部,但国企的干部序列曾经和政府部门分开过,现在国企干部也可能调到政府部门任职,那就属于公务员序列了。
目前,中国银行业的体制属性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19家民营银行显然属于体制外。而股份制银行、城商行、农商行大多是国有资本为主,他们的领导层和部分员工是党管干部,属于体制内,但大部分员工是市场化招聘的,属于体制外。以股份制银行和城商行为例,他们的董事长、行长以及总行领导班子可能是体制内的,但其他大部分员工,包括管理人员,都是市场化招聘的,属于体制外。即使是社会招聘的行长,也属于体制外。
00:18:49“福利分房”就是和“体制”密切相关的一段历史
如果要简单粗暴地描述中国经济体制在过去三十年来的变迁,拿房地产行业举例最有代表性:
1998年之前,我们实行福利分房制度。1998年住房制度改革后,可以在市场上买房了,也就是房屋私有化。当时,整个社会都在向市场经济转型,希望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主导性作用,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计划分配。
请记住199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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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由于市场化转型过猛,2003年左右,房地产开发商数量大幅增长,市场过热,泡沫迅速膨胀。为了抑制泡沫,2020年前后,中国政府推出了“三道红线”政策,开始收紧房地产市场。最近,政府又大力提倡提供廉租房、低成本住房,并在五年计划中明确提出,到2025年,25%的住房都要是廉租房或低成本住房。
开始有声音:是不是又要回到1998年之前的福利分房制度了呢?
住房制度的变迁,也涉及到中国经济制度的改革。中国的情况非常特殊,很难用国外的经验来分析,单纯从经济学的角度进行统计分析,也很难找到规律。
一切要从解放后的福利分房制度说起。
解放初期,政府没收了国民党政府、官员、战犯以及一些外国人的房产,包括商业办公楼和住宅楼,收归国有后,一部分出租给个人,一部分由单位分配给职工居住。
到了文革时期,住房情况变得更加复杂。有些房子是租的房管所的,有些是租的企业的,来源五花八门。
由于住房紧张,五六十年代建造的房子很快就不够住了。于是在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开始新建一些房子,有些是单位建造的,有些是国家建造,但都是公房,用来出租,个人没有所有权。比如上海的很多“新村”。但这些房子的质量很差,地板是预制板,砖是空心的泥渣砖,都是为了节约建材。
这些房子都需要分配。为了分到好房子,人们开始想方设法找关系、开后门。
分配住房时,要考虑家庭人口。一家四口以下是小户,最多只能分到十八、二十平方米;五口以上是大户,可以分到二十到三十平方米。比如当时的杭州,住房分配是按房间数量来算的,厅级干部可以分到三室一厅,处级干部可以分到两室一厅。而上海则是按人均面积来计算。
这种福利分房制度存在很多问题。首先,它不是市场行为,每个单位都没有能力自己造房子,只能依靠政府或企业。企业造房子还要受财务制度的约束,并不是想造就能造的,需要层层报批。
其次,福利分房制度无法满足所有人的需求。到文革后期,特别是八、九十年代,大量年轻人进入结婚年龄,住房需求激增,但福利分房制度难以满足需求,导致很多人面临住房困难,甚至引发家庭矛盾。
为解决住房问题,一些大型企业在八、九十年代开始想方设法,甚至钻财务制度漏洞,自己筹集资金建造职工宿舍,以满足员工,特别是年轻员工的结婚需求。当时,北京市政府在北三环建造了六栋青年公寓,为很多在北京工作但没有住房的年轻人提供了结婚的住所。这对当时的年轻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但这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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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反映出:当时的中国仅靠福利分房,不可能解决住房问题。
直到1998年,中国开始实行住房制度改革,推行商品房制度。当时大家都对商品房抱有美好的想象,认为商品房可以解决所有人的住房问题,让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和收入水平自由选择住房。
然而,当时并没有考虑到商品房制度下,底层收入人群如何解决住房问题。结果,住房一下子全部市场化,带来了很多弊端。比如,为了快速满足人们的住房需求,加快房地产投资,中国在预售制度上出现了偏差,没有学习到香港真正的预售制度,而是变成了希望通过购房者的预付款来解决资金问题的“变形预售制度”。
00:31:39福利分房时代会发生一些奇怪的现象
房子不能在市场上进行自由买卖,只能等着单位分配。然而僧多粥少,往往等上好几年也等不来一个指标。于是生生创造出了一个市场——换房市场。
上海人民公园的“相亲角”,以前可是著名的"换房角"。当时,各区的房管所门口都是换房市场。在上海的街头巷尾,经常可以看到电线杆上贴着的小纸条,详细描述着房源信息和换房需求。有的人为了工作地点方便而换房,有的是因家庭矛盾想把大房子换成两个小房子,还有的是为了让两个儿子结婚而将一套大房换成两套小房。这种换房活动可谓是一门技术活,比现在投资股票、基金还要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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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的"门缝精神"令人佩服。即便在被动分房的情况下,也能创造出一个换房市场,形成了独特的交易手段和策略。这种做法虽然是无奈之举,却也展现了人们的智慧和创造力。
在那个年代,银行也面临着为员工解决住房问题的压力。领导需要想方设法筹措资金、寻找土地来建造宿舍。而一旦有了房源,如何分配又成了一个复杂的问题。为了保证公平,单位会制定一套详细的打分系统。
这个打分系统考虑了多方面因素,如工龄、行龄(在本单位的工作年限)、职级、获奖情况等。工龄和行龄的计算方式也有所不同,比如工龄一年一分,行龄一年三分。不同级别的奖项也有相应的加分。根据最终得分排名,员工按顺序选房。这个过程中常常会出现争议,有时甚至会发生员工临时拿出老旧奖状来加分的情况。
在经营部门,如银行的营业部或国际业务部,领导也会尝试为员工解决住房问题。但这又带来了新的挑战:如何在普通员工和业务骨干之间平衡分房。有些部门会倾向于向业务骨干倾斜,但这又可能引起年长员工的不满。分房方案的制定和实施往往会引发激烈争论,甚至导致员工情绪激动、拍桌子等过激行为。
这种福利分房制度给企业管理带来了额外的负担。不仅要考虑员工管理,还要处理房产相关的政策申请和风险。因此,当商品分房政策出台时,很多人表示支持,认为住房问题应该由市场解决,而不应该成为单位的负担。这一变革标志着中国住房制度的重大转型,也反映了社会经济体制的深刻变化。
00:45:40一个经济学视角:资源分配与供需挑战
人类经济两大难题:一个是如何把蛋糕做大,一个是如何把蛋糕分好。
相比之下,分蛋糕的难度更大。这段历史映射出一个深刻的经济学道理:做蛋糕、分蛋糕的背后,有着和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问题一样的逻辑线,它们各有各的弊端和后果。
在福利分房时代,根本问题是供给无法满足需求,资源极度紧缺,由此产生了许多问题。美国也曾经历过供应无法满足需求的时期。在人类经济发展的特殊时期,有些需求确实无法得到满足,例如婴儿潮。婴儿潮是世界各国都面临的共同问题,它是人类自然增长带来的自然问题。
当年美国婴儿潮时期,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我记得曾读过一篇论文,认为美国70年代高通胀的根本原因不是海湾石油战争或大宗商品价格飙升,而是婴儿潮。因为70年代大量婴儿潮一代进入青年时期,他们要买冰箱、电视等各种商品,消费欲望高涨,导致物价上涨。需求突然扩大才是主要原因。在人类自然条件的限制下,人口学上的变化会导致经济生产资源无法承担。
福利分房也是类似情况,当时的婴儿潮和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即使算上解放前的房子,单位也无力为所有员工提供住房。在这种资源短缺的情况下,必然会出现许多问题,例如增加政府和企业的负担,以及各种不公平现象甚至腐败问题。尤其是在房子紧张的单位,并非所有单位都能建造家属楼,很多单位都想方设法筹集资金、寻找土地建造宿舍。
房屋分配也是一个难题。为了保证公平,单位会制定一套复杂的打分系统,考虑工龄、行龄、职级、获奖情况等因素。这种分配方式看似公平,但在实际操作中却引发了许多矛盾和纠纷,甚至出现弄虚作假、暗箱操作的行为。
造房子也带来新的问题,因为房屋供应不可能平稳,只能是一批一批地建,或者正好有一批房源才能进行分配,分配完就没有了。这导致了突击结婚、假离婚等现象,人们为了赶上分房的机会,想尽办法。
所以供不应求是一方面,供应方式也会带来问题。美国是市场化,结果是物价上涨;而当时中国物价受到控制,但供应方式不同,导致的是一系列社会问题。
市场化和非市场化都有问题。资源不足和资源过剩都会带来问题。
最终,中国放开了住房市场,导致房价高涨。虽然高房价也让人痛苦,但与福利分房相比,似乎痛苦还是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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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辑主播|刘晓春 肖小跑
编辑| 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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