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场,一晃就二十多年,也因为是在林场,我一直要感谢山林中的那些花儿与树,感谢这样一种陪伴让我坚守至今,芳心如初。
我不是旅人,但一定是林业人,所以每天必须走很多的山路。从曾经的云坪、昨天的洮坪、再到今天的麻沿。从海拔800米的江陵江畔,再到海拔3300米的莫遮拦。一次次地在草木枯荣之间,听花开花谢之静美。每每穿行其间,回望身后的来路,林业人的阵痛太多与花草树木有关:人类在工业文明、城市化进程的推进和狂喜中,对森林资源的过度依赖和掠夺式采伐,导致山洪狂泻、江河肆掠、土壤沙化、极端天气频发。自然的惩罚、生态的脆弱让一个民族在痛定思痛后的今天,树开始有了自己尊严和劫数之后的无忧生长。
树,终不辱使命,经一代代林业人的手,将根深深扎进苍茫的大地里,咬定山峦,植根大漠,长成一棵棵体面的树。这些树长在主人及自然安放的地方,汲取日月天地之精华,经寒暑风雨之滋养。有的春到情开,绽放一树的芬芳;有的冥思百炼,铁树开花;有的孤芳自赏,倾尽一生只将花开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成长需要代价,绽放终在迟早,有梦就好。
树的春天不是绿满三月、也不是百鸟齐鸣。一棵树可以长得低矮、也可以长得挺拔,一朵花可以开得娇艳、也可以开得素雅。但他们坚守住的是那份深植肉体,四季长青的不死的魂。
前些天,我的校友,更是我的领导,何书记走了。从发病抢救到呕血而走不到24小时的时间。五十出头的年龄,深耕林区的领头人,前些天还在筹划着春节前慰问林场退休及困难职工;生前还有一个为期三年的天水市科技局林业科研课题《油松人工林抚育间伐效果评价研究》才进行到一半;身后还有一双再也无法膝下撒娇、尚在上学的女儿。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书记;一个在任何时候都自己写发言稿、讲话稿的书记;一个敢讲真话、敢于碰硬的书记;一个生前我从没有念过他好,甚至还和他顶嘴却一直对我很好的书记;一个怀才却……(此处省去两个字)的书记;一个写过《酒殇》、《假说》、《鹅卵石》等警示杂文的书记;一个树一般且在我心中开着花的书记。何书记大学期间是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林学专业’的,工作后也是一直经营着他深爱的林业事业,以树为伴,视场如家。我不知道是不是上班初期过量饮酒埋下的隐患?我只知道在80、90年代的小陇山基层林区打拼会是异常的艰辛:工作环境的简陋,生活质量的低下,酒可能是祛除严寒,打发寂寞,预防关节炎最有效、最直接途径吧。树在脚下成长,慢慢地、慢慢地盖过了攒动的人头,盖过了一座座低矮的坟茔,盖过了给每颗树、给每座山头撑起生命暖色和绿色屏障的脆弱之躯。而今,再多的纸花、再重的响头也抵不过生命的仓促和不挽留。化身为灰,吸附在冬季冰凉的雨雪之身,零落山头。在树丛、在花间丝丝渗透,回流在树脉和花骨之中。
一颗种子,一株幼苗,无论贫瘠、寒暑,走到哪儿总能接受哪儿的风雨,长出树的骨、花的魂来。我深爱身处的这片森林:藤蔓和树木环绕,杂草和花簇紧拥,蛐蛐在无影处鸣唱,彩蝶在花海间伴舞,自然成画。为了这种永远的景致,我们有缘在一个檐下搅勺,在一座山头灌溉,在一片林中行走。为什么走着走着就有一条路总也走不出尽头?为什么就有一棵树再怎么拔节也留不住你的一次回眸?一棵树,一颗长得枝繁叶茂、没了天窗的树,是为了生命的延展还是心灵的独守?一棵树,一颗遗世独立的树。人在林中,你可以是树,也可以不是。有的肩靠大树蹭着痒痒、闭目暖阳;有的台上台下舌巧如簧,吐沫飞扬;有的占山为王、举‘贤’皆亲,鸡犬共舞;有的坐食山空、巧取豪夺、脂膏尽收;有的……有的……有的……(对不起,重要的事必须说三遍)。我总信浩渺的林海一样会有惊雷,千万不要走着走着就失联了,且行且珍惜吧。
这片林长得如此之纯美,这些花儿开得如此之芬芳,那是一拨一拨还在坚守的、也或走了的林业人苦心经营的结果,于是树的骨子里有了汗水的味道和硬度,花的蕊丝里有了生命的柔美与芬芳。
此刻,又是一年一度的年关,我不能回家,想念背靠着的老爷山,还想念那一山一山的会开花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开花的树。
(背景音乐 刘星《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