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蔡老街的陈旧记忆》
原创: 陈泉永 (诸暨)
诸暨的陈蔡是我的老家,老家陈蔡镇有三大村庄,那便是上蔡、中蔡、下蔡。三个村紧挨着一起,如何划分上、中、下这三部分?我至今都还是没搞清楚,我想这种划分应该是由来已久的,下蔡村的规模最大,人口最多,它还是蔡元培先生的故里。
浙江省原作协副主席陈军先生曾写过一部《北大之父蔡元培》。有一次,我们碰到他我便问他:蔡元培是哪里人?他用一口地道的诸暨话回答我三个字:下蔡人(音:哦擦宁)。经他这么一说,我便确信蔡元培是陈蔡人了。据说因为出书的原故,陈军先生曾三番五次跑到陈蔡去考证。此类书的写作不像散文,它是绝对放不得纸鸢的,而是要有说服力的佐证的,就如古人说的"有几分根据说几分话"一样。后来,陈军先生还送过我一本他亲笔签名的书。
陈蔡老街是诸暨东部一个内涵丰富的地方。从老家的山村出来,过茅店一转弯便到了陈蔡,首先看到的是一座洋式医院,高高的围墙,医院背后的山上还建有一个八角亭,这家医院是当年国民党少将旅长翁国华所建。
医院里有赵医师、章医师,两个女的医师是鲍医师和陈医师,他们的医术个个都比较高明的,几乎什么病都会看的,都是全科医生。还有一个年纪最小的小陈医生,也是个女的,个头高挑儿,常留一个学生头。我们一早去上学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碰到她穿个背带连衣裙出来荡街路,这个印象比较深,她好像叫陈香雅。
医院没有住院部,里面很清静,我们放学回家都喜欢从医院穿堂儿过,因为医院背后有一口水井,水源清澈。炎夏日,我们放学回家都习惯经过这个井埠头,常用随身带的饭盒从井里舀一勺水,咕噜咕噜一口气把它喝完,那真叫一个凉爽!
医院下面便是高中同学赵小曼老师的家,她爸爸孤身一人在杭州工作,她妈妈也独自一个人带着赵小曼生活在乡下。她妈妈还是一个女党员,因为她爸爸是黄埔生,在当时的政治情势下是不便抛头露面的,我们每次看到赵小曼的妈妈,都是在为村里的工作忙碌的时候。
她家有三、五间旧瓦屋,门前有一条小溪,小溪外的道路的下面,就是陈蔡江。陈蔡江每逢雨水季节,常常会引发大水,大水来临时,洪涛滚滚地冲向下游,场景蔚为壮观。
陈蔡江在深秋时节,卵石纵横,溪流清澈,蜿蜒曲折地盘桓于其间,然后顺势缓缓而下。两岸景色煞是迷人,一面是沿江而筑的民居,高低有致,错落有序,炊烟袅袅,鸡犬相鸣,好一派祥和气象。另一面是一脉丘陵,深秋初冬,红叶舞秋山的景色尤为迷人双眼,心旷神怡。
我们放学回家,经常会看到一个顶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耄耋老者,静静地在同学小曼老师家门前的那个深潭边钓鱼。离深潭不远是一个小猪交易集市的所在,当年是一个很热闹的场所,每逢市日,山里的养猪人家都会挑着竹制的,装着猪幼崽的猪笼担子到这里来交易,也有更远的从邻县嵊县的山区过来赶集的。记得有一年,父亲的一个嵊县雅璜公社的朋友庆棠伯伯的屋里那个(屋里那个:妻子)就曾经来这里买过小猪。我们家也养过几年小猪,销售得还挺不错的,据在我们家买去的小猪的主人说,从我们家买走的小猪比较好饲,出栏(当地“出栏”的意思,就是已经到了好出售的个头。出售:叫“杠”)比较快。
过了小猪市场就称之为“街”了,也叫“上市头”。一溜的排门屋,有镶牙的,有售乌盆瓦器的,有棕匠店、裁缝店和卫生院。裁缝店里大概有二十几部洋车(那时候把缝纫机叫做“洋车”),店里有好多裁缝师傅,我记得一个叫山山师傳的是手艺顶好的一个。
裁缝店隔壁是一条深巷。一直往巷里走,里面庭院深深处便是启行同学的家。启行同学在有一年的正月里带我们几个同学去他家吃过一顿饭。他妈妈像一个大家闺秀出身,整个儿一个知识女性的形象,她的几个姊妹也都貌若天仙。
从启行同学家长长的深巷里走出来,有一堵高墙,开着很高大的圆洞门,像是城门一般,门口有个埠头,流水潺潺,长年不息。
裁缝店门口有一个皮匠佬,戴一副老花眼镜,养着一只小狗。他一边在干活,小狗便安静地匍匐在皮匠担子边上。皮匠佬有时闲下来会去逗小狗玩,"来,左脚握一握",小狗便抬起左脚,"来,右脚握一握",小狗又抬起右脚,那情景很是惹人捧腹,忍俊不禁。
斜对面便是卖肉的肉店,想买肉得起早去排队,买肉的队伍每天都排得老长老长的。那个卖肉的明成师傅斩肉的水平真不赖,刀工一流,一刀下去,斤两几乎分毫不差,在一旁算账收钱的安法师父也不简单,更有一手绝活,名成师傅那头几斤几两一唱出来,这头寅不等卯地几块几角几分随即报过去了,他俩堪称黄金拍档!
那个艰苦奋斗的年代和现在大不一样,现在你想买一刀肉可以任意挑选所要的部位,你想拉哪个部位就给你拉哪个部位,可那个时候,排队轮到你了,没得任你择择过的,能买到肉便是很开心了,常常还会有人白起个大早,空手而归。我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我是不是夸张了,其实一点儿都不奇怪,那时候,肉店在全乡镇仅此一家,没有别号。买肉还得凭票,在那物资匮乏的年代,乡亲们也都很能理解人民政府的不容易,毕竟一穷二白的共和国成立了才几个年头!
肉铺再往下是豆腐店和饭店,饭店里面的热气腾腾地肉馒头和肉丝面特别美味,很叫人眼馋,这大概和肚子里的油水不足有关系。在炎夏的季节,饭店门口也卖棒冰,你还别说,那个时候的白糖棒冰、赤豆棒冰,还有奶油棒冰比起现在孙辈们吃的雪糕、冰激淋,感觉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
记得饭店里闹过一次小误会,有一天,作风朴素的老县长何文隆戴一顶小凉帽从斯宅一路步行过来吃饭,他来晚了一步,没赶上饭点,饭店的饭正好卖完了。店员们呢,误以为他是一个山里佬,和他说话的语气自然就不见得对熟人那样客气和礼貌。有眼尖的突然认出他是何文隆县长,这时候店家就赶紧分头忙碌起来为他准备吃的。然而,何县长见大家要为他一个人重新开伙却觉得不安起来,他亲切地对店家说:不必太繁杂,乡亲们怎么吃,我们当干部的也怎么吃。我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领导干部的工作和生活的作风,真是没得挑呀!
饭店的斜对面是收购站,什么东西都回收,店堂的经营面积很宽敞。于是,他们就在头顶的上方拉上几根铁丝,然后套上铁夹子,一边称好斤两,随手把写有分量的小票夹在铁夹子上,再抓住铁夹子猛地往账台方向使劲一甩,铁夹子带着小票沿铁丝的轨迹飞也似的溜向了账台,账台柜员取下夹子上的小票,然后如数夹上按小票上相应的款子又飞速回到了前台。他们的操作方法在那时候算是相当先进和便捷的了,操作手法也相当娴熟,在今天看来,称得上一道时光隧道的风景线。再往下走就是一爿布店和一爿南货店,店员们一般都是聚精会神地忙着手头的活,总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同学元凯也是街上人,他介绍说:那时候到店里买东西是很有讲究的,譬如:去酒店打酒时,要找熟练的小二来打,一吊满满的酒,上提的速度要快,提出瓶口时,酒吊仍要稳稳当当地没有外溢;而新手提酒吊的手往往会颤抖得厉害,满满的一吊酒在倒入漏斗前已被撒掉了很多,这样的话,买酒的人往往因为少了些酒显得很不高兴了。布店的销售也是一样的道理,扯布的时候,熟练工量好尺寸,随手用划粉在量好的地方做个记号,再拿裁缝剪刀在划过记号的地方剪开一道豁口,两手拽住豁口的两边“嘶”的一声,一撕到脚,干净利索。而新手要嘶、嘶的撕好几下,有时候还被撕斜掉了,这时候,你多给了他倒不必说,如果少尺寸了,顾客同样是一脸的不高兴了。
市面上最空闲的工作要数新华书店了,山区农民买书的很少,连几毛甚至几分钱一本的连环画都舍不得买。书店管理员是朋友黄民的漂亮妈妈。书店到了文革期间,里面陈列的书籍便都是清一色的政治类书籍了,但是,也有几个经常来书店静静地看《参考消息》的山里文人。你还真别不信,山里面也总是有胸怀世界的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