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塞罕坝时间》(节选)
(李青松)
林子多了是好事也是难事。难就难在防火。
塞罕坝九座望火楼,个个高耸,座座威严。毫无懈怠地矗立在林海高山之巅。每一座望火楼上都有一双瞪大的眼睛,注视着森林里的一草一木。
暖泉子望火楼。尽管时令已经进入三月,许多地方是暖融融的春天了,但塞罕坝依旧是白雪皑皑,冷风刺骨。为了探访护林人的生活,我走进了暖泉子望火楼。这里毫无神秘可言。室内的陈设虽然简单,但很整洁。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台电视机,一部电话。墙上挂着一幅地图和一个打着卷儿的日历。
护林员陆爱国和妻子王春艳,已经在这里坚守了十五年。
“心里那根弦,整天绷着。不敢有片刻懈怠。”身穿迷彩服的高个子陆爱国一边架起望远镜,一边一字一句地说,“一般每年的防火重点期是三月十五日到六月十五日,九月十五日到十二月十五日,这六个月必须要住在望火楼里,十五分钟汇报一次瞭望情况。”
我瞥了一眼桌上的电话,心里充满敬意。
“这些树是我父亲那辈人种下的,可不能在我们这代人手里毁了。”陆爱国说。坝上地区每年的无霜期只有七十多天,冬天几乎都会大雪封山。我打量一下望火楼的角落,对并排放着的三个装满了雪的水桶有些不解。我指了指桶里的雪问王春艳:“这是干吗的?”王春艳说:“雪水是用来洗衣服的,如果大雪封山,下山挑水困难,有时也喝雪水。”
陆爱国和妻子初到这里时,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吃水还得到山下两公里以外的暖泉子去背,水从桶口晃出,洒在后背上,浸湿衣服,后背冰凉。路滑且陡,不知跌过多少次跤,摔坏了多少个桶。也许人忘了,桶却知道。
当好护林员除了要有强烈的责任心,还要有过硬的观察本领。为了熟悉地形,尽快报出火情地点,夫妻俩把从望远镜里所能观察到的山头、洼地都一一编号,牢牢记在心上。一旦有情况,报警时马上就能说出地名和方位。通过长时间的对比、观察,他们还熟练地掌握了一套识别烟火的本领,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快速准确地识别出是烟是雾还是霞光。
陆爱国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某日下雨打雷,断电了。糟糕,一旦有火情就不能用电话报警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就出现了情况。陆爱国用望远镜瞭望时,发现御道口的马溜进了新种的林地,急得他出了一头的汗,没办法,他只能跑下山去喊人。直到把马赶出林地,交给主人,他才放心。
陆爱国1962年出生在塞罕坝,他的父亲是林场的第一代创业者,他的大儿子现在在林场的扑火队开消防车。可以说,一家三代人都是务林人。有一次,他骑摩托车下山确定一个疑似起火点,由于匆忙,路又陡,连人带车摔出去很远,把腿摔坏了。陆爱国双手拄着拐杖,咬着牙,硬撑着当班,没下山休养一天。
他说,三代人的命运跟林场的命运连在了一起,林场在他们在,林场好他们跟着好。所以,不能让林子受一点损失,多苦多累多难,都心甘情愿。
最近几年,林场在防火事情上不敢有丝毫差池,整个防火系统形成了探火雷达、空中预警、高山瞭望、地面巡护的有机监测网络,实现了林区监测全覆盖,三百六十度立体掌握。建场五十多年来,塞罕坝百万余亩人工林海,没有发生过一起森林火灾。
我问:“山上生活寂寞吗?”
王春艳说:“夫妻在一起还好些,但还是很寂寞,两个人能有多少话说,话说完了,只能大眼瞪小眼。都是人,有时候心里难受了,我们俩就吵架。” 我扭头问旁边的陆爱国:“是这样吗?”陆爱国不言语,只是笑。
“不过,狍子、野猪、山兔、野鸡、黑琴鸡等野物常常来光顾望火楼,让我们觉得,这山上不光是我们两个人呢。”停了停,王春艳继续说:“曾经有一对驻守望火楼的夫妻,他们的孩子是在山上生的,也是在山上长大的,可由于平时交流少,都三岁了才只会说几句话。”
我望了一眼汹涌的林海,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寂寞守望,孤独坚守——这就是塞罕坝护林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