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老家那棵柚子树还好吗?是否还依然健在?自从外婆去世后,已经很少回去了。那棵树还是外公在世时种的了。记得母亲曾说外公在时很少做事的,里里外外都是外婆一人忙活,但他却一直很在意那棵柚子树和旁边的两棵橘子树,还亲自去照顾它们,它们也特别争气,都长得非常的好。
外公过世得早,那时我才三四岁,但我记忆中却一直对他留有深刻的印象,后来从母亲嘴里知道,每当母亲和父亲回老家时,总是在柚子们成熟后,外公除了拿出甘蔗、花生等地里的特产外,就是捧出一大堆的橘子和那硕大的柚子来招待他们,父母走时他还要装好多让他们带回家去。
再后来,有了姐姐和我,于是每次我们回去后,总会带走更多的柚子和它的伙伴们。每次他上成都来,只要季节合适,也总会提上一大包。外公逝世的时候正是大年二十九,母亲说我那时不知道他死了,当然也不知道什么是死,我们回去后,我还一个劲叫着让他开门,可那时侯他已经不能再为我开任何的门了。小时侯还不理解,为什么每次老家的人上成都来都会给我们带很多的东西,还嫌很麻烦,长大后渐渐明白,那不是什么柚子橘子,也不是什么甘蔗花生,而是来自老家的一片真心,一个问候,这大概就叫做心愿吧,一种地道纯朴的心愿。
外公去世后,没有留下什么,除了他把玩过的银元,我想就是这棵柚子树和那两棵橘子树了。舅妈曾有想打过它们的主意,但因为外婆的强硬态度才未得逞。记得小时侯回去过年,每次放大鞭炮时,都是挂在那棵柚子树上,吃年饭前给外公烧纸钱、供祭品也是在那棵树下。和小朋友一起玩时,也常常会爬上这棵柚子树去,嬉戏着,打闹着……
每当柚子熟了的时候,外婆还是按例会给我们留着一些等我们回去吃。以前外婆很精神,每年还要和十里八乡的老婆婆们一起上峨眉山去朝山,就是在家时也闲不住,七十来岁的身子骨依旧还要下地,因为在她眼里,那些庄稼就像是自己的儿女一样,她总不能放心地扔下它们在地里,总要去照顾一下它们,哪怕只是去看看。我想,这或许就是牵挂了吧。
每次回老家后,总能看见她微笑着含着叶子烟卷,站在屋檐下把我们迎进门。离开时,她总会坚持把我们送到公路上,看着我们上了车才会转身。但是后来的两年,母亲说外婆的身体已经不如以前了,她已经不再送我们到村口了,只是把我们送出院子,然后站在那棵柚子树外,远远地看着我们走远。但不管走了多远,当我回头看时,她总是依然伫立在那儿,微笑着挥着手,而那笑容也越来越显苍老了许多。那时,总会有点悲凉的感触投影在我的心上,一种牵肠挂肚的感觉,我想这就叫做挂念吧。
外婆逝世了,那是八年前的深秋。柚子熟了,橘子也熟了,地里的甘蔗开始慢慢变甜的时候,外婆就在这样的季节里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她眷念了一生的这片土地。当我出差回来得知这一噩耗时,我没有流泪,因为我知道,她终于把一辈子的担子放了下来,对她来说,劳累的一生是苦命的,没有享受太多清福的遗憾,远不如获得灵魂的解脱,达往她理想的极乐世界来得痛快,那样的洒脱,那样的豁达,使我在悲怅之外更生一丝敬意。
然而,在最后盖棺之前瞻仰遗容时,我也无法不再伤心抽泣起来,那一刻,我知道已是今世的永别了,她那苦累的生命难道真的就毫无牵挂吗?应该还有许多的心事未了吧。但生命就这么将要化作泥土,坟址选在家门口那片茉莉花地里,也许这是对她最好的安慰吧,她生前一直牵挂的这片土地应是她最好的归宿,来年的茉莉花一定会带去我们的问候。望着痛哭失声的母亲,我无地自容,我想我还没能做到她那样的孝敬。抬头望去,柚子树的身上栓着白色的绸带,掉着一串鞭炮,出殡的日子到了,不知柚子树能否感受到这份凄楚,我想它一定也在哭泣吧。
现在的柚子常常能在街上买到,但总也没有那老家的味道。我现在又在外地出差,不知道老家是否还好,也不知老家的甘蔗是否正在茁壮,橘子应该已经被吃完了吧,还有那棵粗壮的柚子树,不知是不是还在,有没有长高些了,也许它也老了吧。
而今的我早已步入了成年,随着年岁的增长,我的心田也象树一样慢慢添加着年轮,记忆中许多的往事都已模糊了,但那棵树的样子却怎么样也没褪色丝毫,反而在今天愈加清晰了。老家的柚子树下有我稚气的笑脸,那树看着我从童年走过少年,它的年轮里还有着外公的心愿和问候,外婆的牵挂和盼望,还有那些在树下发生过的已经发黄的故事,都将是我生命中永远不可磨灭的——斑驳的记忆。
柚子早已成熟了,柚子要离开树了,柚子走了,而树还在那里站立着,等待着又一年的成熟,周而复始,不厌其烦地为第二年开花忙碌着,守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