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一南:毛泽东为何称——大渡桥横铁索寒!
2017-08-03 金一南 中国军事文化讲坛
红军长征期间,蒋介石兴奋过三次。
第一次是从红军突围西征,他腾出手来精心布置的“湘江追堵”。当此战役最紧张的时刻,蒋介石在南昌行营摩拳擦掌,捏着一封封电报,对照钉在四壁的地图,核实各路大军到达位置,一分分削减红军实力。最后认为红军牺牲很大,但地方实力派追堵不完全尽力,意犹未尽。
第二次是在红军鲁班场战斗失利,三渡赤水到四渡赤水之间。他判断红军此时举棋不定,是因大政方针未定,已无处立足;于是调集川、滇、黔、湘军及中央军,在川南黔北一带大修碉堡,以为用江西的老办法,在川黔边一举围歼红军。
第三次便是红军抢渡金沙江、大渡河期间。
当时红一军团前锋直指昆明,而滇军主力全部调入川黔,昆明城只有一些团防及警卫部队,龙云十分恐慌。蒋通过空军侦察发现红军在昆明附近又掉头北上,与幕僚研究后,判定红军是声东击西,真正企图是强渡金沙江无疑,便令增援昆明的薜岳掉头向北,在电令中有“同仇敌忾,灭此朝食”之语。
5月中旬,红军攻打会理城期间,蒋介石飞到昆明,在五华山龙云布置的房子里一住就是二十多天,部署大渡河会战。此时薜岳一部已渡过金沙江,蒋又电令刘湘以川军二十军全部及二十一军一部归杨森指挥,火速进至大渡河北岸防堵;令刘文辉部六个旅堵截红军,掩护薜岳部北进;令刘文辉二十四军主力布防大渡河北岸严密封锁,并让杨森、刘文辉到汉源指挥。
蒋在电令中特别强调说:大渡河是太平天国石达开大军覆灭之地,今共军入此汉彝杂处、一线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险峻、给养困难的绝地,必步石达开覆辙,希各军师鼓励所部建立殊勋。
红军再一次陷入危险局面。
红军过金沙江后曾将追敌甩掉一周之遥,取得战略转移中具有决定意义的胜利。但从来没有不包含时间因素的胜利。在时间的消耗中,胜利也会变为不利。
3月31日,红军南渡乌江跳出敌人的包围圈,曾把蒋介石的几十万追兵甩在身后。但在滇东,敌人又围了上来。
5月9日,红军渡过了金沙江,又远远甩下了敌人,但在会理地区耽搁太久。从9日到14日夜,以整整六天时间强攻会理城,其间会理会议也开了两三天。待15日决定放弃对会理的围攻挥师北进时,时间优势基本已经耗光。再不抓紧时间抢渡大渡河,就真的要成为石达开第二了。
说不清是第几次,红军又陷入了危机。一次次脱离险区,又一次次面临险境。
大渡河是岷江的一大支流,上源名大金川,出青海南部,流入西康省(今四川省西部)后同小金川汇合,经过泸定桥至安顺场,折而向东流至乐山入岷江。河面宽200米,流速每秒4米,河水沿着十分险要的石壁向下奔泻,数十里路也不易找到一个渡口,大部队通过极为困难。蒋介石就想凭借大渡河天险,部署重兵南攻北堵,一举消灭红军,让红军成为“石达开第二”。
红军把希望放在了安顺场。
5月21日,红军到达冕宁县泸沽地域后,即兵分两路。主力部队向安顺场进发,红一军团二师五团向大树堡方向进击,以钳制制和吸引富林(今汉源)一带敌人。
先遣司令刘伯承率红一师走在最前面。在向安顺场进发的路上,刘伯承骑着马,喃喃自语了一路:“有船我就有办法!有船我就有办法!” 警卫员说昨夜梦里他翻来覆去说的也是这句话。在金沙江,刘伯承就是凭手中掌握的六条船,硬是化险为夷,把中央红军全部渡了过去。
如果安顺场没有船怎么办呢?不光刘伯承,很多人想都不敢想。5月24日夜,红一师一团一营占领安顺场渡口。还好,搞到一条船。根据渡金沙江的经验,刘伯承寄希望于对岸。
红一军团一师一团一营组织的强渡开始了。以二连长熊尚林为首的十七勇士登上了第一船。船在猛烈火力掩护下向对岸进发时,刘伯承、聂荣臻禁不住都走出了工事,紧紧盯住那条关系千军万马命运的小船。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长肖华亲自吹起了冲锋号。强渡成功了,但对岸再没有发现船。

渡金沙江总共搞到六条船:皎平渡先控制了两条,首批部队过江后又找到四条。刘伯承曾兴奋地向军委报告“每日夜能渡一万人”。
但是大渡河却仅有一条船。一船最多坐四十人。往返一次一个多小时。每日夜顶多也只能渡过五六百人。靠这条船,一船一船摆渡,全军渡河要一个多月。
杨得志的红一团于26日上午10点渡河完毕时,追敌薜岳纵队已经进抵西昌以北的礼州,杨森的第二十军先头部队已达金口河,离安顺场只有几天的路程了。
焦虑万分的刘伯承发出了两个“千方百计”命令:工兵连要千方百计地架桥,各部队要千方百计地找船。两个“千方百计”一个也没有实现。
工兵连用八根二号铁丝缉缆,只系上三个竹排,放入水中即被激流冲断。沿河两岸也再没有发现一条船。消息报来,刘伯承只对自己说了一句:“看来架桥不可能了⋯⋯”便再也无语。这位首先突破乌江、首先突破金沙江的军中之神,在大渡河陷入深深的困境。
夺取安顺场前,聂荣臻曾问主攻营营长:“孙继先,你知道石达开吗?”孙继先回答:“管他十达开九达开,我们一定能过河!”刘伯承接着说:“我们会不会成为石达开,这就看你们的了。”孙继先营以坚决的行动完成了任务。
但成为石达开的可能性依然还在。渡金沙江时,红军本是分三路过江,刘伯承在船到手之后,方知道全军都要集中到皎平渡过江。这回却大不一样。行动之初,全军就预定要从安顺场渡过。先遣司令刘伯承深知责任重大,渡河成败关系全军命运。红军会不会成为“石达开第二”,现在军委就盯着他刘伯承了。
军情十万火急。蒋军的飞机在空中撒传单:前有大渡河,后有金沙江,朱毛红军插翅难逃。
5月26日中午,毛泽东、朱德、周恩来来到安顺场。刘伯承急着向军委领导汇报,毛泽东却一边喝着缴获来的米酒,一边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
毛泽东问刘伯承:“诸葛亮七擒七纵才使孟获心服,你怎么一下子就说服了小叶丹呢?”刘伯承心里正为大渡河着急,回答说,主要是严格执行了党的民族政策。毛泽东又问:“你跟小叶丹结拜真的跪在地上起誓吗?”刘伯承答,确是如此,彝人最重义气,看诚心诚意,才信任我们。毛泽东不容刘伯承插进别的话,再问:“那彝人下跪是先跪左腿呢,还是先跪右腿呢?”这下刘伯承被问住了。
越是危险境地越要扯轻松事,是毛泽东一贯的风格。1929年4月,脱离了井冈山的红四军在赣南立足未稳,前途未卜。有一次,毛泽东在河边突然问陈毅、谭震林、江华:鱼在水中睡不睡觉啊?一下把众人问住了。
解放战争时,毛泽东等人在陈南庄遭空袭,敌机都到头顶上了,江青钻进了防空洞,其他领导同志也进去了,警卫员把他从床上拉起来,他先想到的不是进洞,而是抽一支烟。
毛泽东就是毛泽东,即使面临生死存亡,也颇有一股拿得起来、抛得开去的气概,一股偏不信邪、偏不从命的气概。共产党人赞此为领袖气概,国民党人骂此为帝王气概。赞也好,骂也好,毛泽东就是如此;不如此,便也不是毛泽东了。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是不知道泰山会崩于前。与刘伯承说笑归说笑,最坏的准备却在谈笑风生中做好了。
全军集中在安顺场渡江已不可能,便决定将一军团分为两半:一师和干部团在安顺场渡河,编为右纵队,由刘伯承、聂荣臻指挥,沿大渡河左岸前进;二师和五军团编为左纵队,由林彪指挥,循大渡河右岸前进;两路纵队沿大渡河夹岸突进,火速抢占泸定桥。大队红军随左纵队前进,从泸定桥过河。
谈话之间,红军的过河地点做出了迅速改变。
若泸定桥也不能过河呢?毛泽东用并非轻松的口吻说道:“假如两路不能会合,被分割了,刘、聂就率部队单独走,到四川去搞个局面。”在此严峻时刻,众人皆无异议。
刘伯承、聂荣臻二人,正是遵义会议建议渡江入川、建立川西北根据地的人。当时三万红军想从川南渡江尚不可得,现在以红一师单独“到四川去搞个局面”,谈何容易!大家又都明白这是完全无法之时的办法!
毛泽东后来写道:大渡桥横铁索寒。5月底的铁索寒到什么程度?恐怕今日即使你到已经列入国家文物保护重点的泸定铁桥上去亲手摸一摸,也体会不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后来那么多文学作品、美术作品、戏剧、舞蹈,都不厌其烦地再现那十三根冰凉铁索上发生的故事,为什么攀援那十三根铁索前进的英勇战斗,成为波澜壮阔的中国革命史中最为惊心动魄的战斗的原因。
“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是个要回避的不吉利数字。中国工农红军却无从回避,只有迎头而上。十三根铁索上,寄托着红军将士多少希望!
刘伯承、聂荣臻率右纵队于5月27日出发,向320里外的泸定城疾进。连打带冲,一路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平均每天行军一百余里,途中还打掉了瓦坝驻防刘文辉的一个团,龙八布驻防的刘文辉的另一个团加旅部。这三天是怎么一路江风一路战火一路艰险一路曲折冲杀过来的,承受了多么巨大的精神压力与肉体消耗,刘伯承已经完全没有合适的语言表达了。30日凌晨两点,刘、聂的右纵队赶到泸定城。
林彪的左纵队已经在九个小时前夺占了泸定桥。林彪的速度更快。《星火燎原》用一句令人震惊的语言描述了左纵队的行军速度:昼夜兼程二百四。28日清晨,一军团二师四团接到军团通讯员飞马送达的命令:
王(开湘)、杨(成武):
军委来电限左路军于明天夺取泸定桥。你们要用最高速度的行军力和坚决机动的手段,去完成这一光荣伟大的任务。你们要在此次战斗中突破过去夺取道州和五团夺鸭溪一天跑一百六十里的记录。你们是火线上的英雄,红军中的模范,相信你们一定能够完成此一任务的。我们准备祝贺你们的胜利!
林(彪) 、聂(荣臻)
林彪率领的红一军团,向来以运动神速著名。但是在大渡河面前,以过去一天一百六十里的速度已经不能完成任务了,现在需要昼夜兼程二百四十里。而且赶到后要立即发起战斗,夺取天险泸定桥。世间除了中国工农红军,谁人能靠两只脚板使这种不可能成为可能?!
每每在关键时刻,林彪不但是一个像样的军事指挥员,也是一个像样的政治鼓动者。限期夺占泸定桥的电报,平型关战斗前连以上干部战斗动员大会上的演说词,都是在交代艰巨任务的同时,给部队以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