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角》海鸥

《名角》海鸥

2018-03-03    16'05''

主播: 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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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名 角 作者:海鸥   他离开故乡的时候,才十六岁,是顶着兄弟的名字走的。先是在国民党大车运输队,1948年,沈阳解放前,就到了八路军这边。走的时候匆忙,几乎不曾带什么,一个很小的包裹就是全部了。而他不知道,他走的那一天,她的目光是怎样依依不舍地追随。拿着自己亲手做的几双布鞋,一直躲在家乡最高的那颗槐树下,看到他在家人的簇拥下,挥手,告别,终没有勇气走过去送给他,直到看着他穿着一双破烂不堪的鞋子走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是他的邻居。小他一岁。谈不上青梅竹马,倒也是两小无猜。农村的孩子,没什么玩具,都是荒天野地地跑。她一个女孩子家,也是不管不顾。一次,他跑摔了,看着嘴角上一直流着的血,她就心慌了。不知道用什么来擦,可只迟疑了几秒,她就用嘴巴咬破了自己身上那件娘刚给做的花棉袄,雪白的棉絮贴上他嘴巴的时候,他的血止住了,破烂的棉袄,一片片的白棉花也满天地飘飞。然后,看到他扇动着一嘴的棉絮和她说话,她一面用手捞着那还不停飞走的棉花,一边哈哈地笑了起来,全忘了回家会挨娘的一顿狠揍。那时的天空,也许是最清澈的,那时的童年也许是最值得怀恋的。而那场棉花雪飘一直也印记在他们的岁月深处了。   那时,他在村里就算是状元了,读完了初小。也许是受了祖父的熏陶,还经常地咿咿呀呀地来几句京剧唱词:   “多谢你金石言我牢牢记紧,谁能够似这般伶俐聪明?酒下喉不由得动了诗兴,题诗在此扇上永表真诚。我与你前世里姻缘有分,初相见两下里刻骨铭心。” 没有脸谱,没有水袖,他一边装作手捋胡须,一边翘起兰花指,倒也是像模像样。   那时的他,常拉着家里唯一的一只羊,一边赶着,一边对她说,早晚有一天他会走出这村庄,去找戏班子,去拜师,做个京剧演员,去省城唱,去国外唱,一定要做个名角。然后,就接她去省城玩,去国外看洋羊。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会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村里的那座远山,似乎山外就是他的世界了,而洋羊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刻心里眼里却全是他发光的眼神了。那时,他们都刚刚十二三岁,还是孩子般的稚气和充满幻想。   弹指间,他们都已经长大,成了青春萌动的少年,她不敢再随他漫山遍野地跑了,眼里也尽是羞涩。而他未能听到她的金石言,她也未等到他带自己看洋羊,他就去参了军。只是,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她把自己给了他。至此,就是无尽的等待,他将是她无边的回忆,将是照耀她一生黑夜的最亮的那颗星。   一直辗辗转转,南征北战,先是打辽沈,结束后,部队入关,打天津,然后南下,再然后,就是入朝,在汉城南阻击战中他负了重伤。据说,本活不回来的。只是因为他的连长极喜欢这个会唱京戏的小兵,战斗间歇,总是让他吼几嗓子。那时漫山遍野的伤员,担架不够,抬回谁,谁或许就有的救,而他就是那幸运的一个。 负伤回国后,又是辗辗转转,先是去了齐齐哈尔医院休养,然后又去了河北荣军学校学习。那时,他的背已经直不起来了,腿也不是很利索,名角的梦是不可能圆了,但不管在何地,只要有时间他依然会翘着兰花指来上几段。   “可怜我千般恨万般凄怆,不由得想起了同心的情郎。 也不知可能够逃出罗网?更不知从今后飘流到何方?” 而那时,他的心也不知道飘向何方了。是故乡那个一直飘荡着她白棉絮的小村庄,还是山那边的戏班子。只是,心底陡然地一疼,再疼。   组织看到他身体这般,又到了年龄,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当地的妇女主任,十七八岁的年轻干部。认识不久,借了个民房,夹了一个行李卷,给熟悉的朋友分了几块糖,就算结婚了。很快,就生了一大群孩子。然后,分配工作,没多久,赶上经济开放,他辞职下了海。几年打拼,他成了身家千万的老板。身着笔挺的西服,他的背似乎也不那么驼了。在会朋宴客的时候,偶尔兴起,他依然会唱几句,在众人的喝彩声中,却突然地沉默。一次一个朋友恭维得似乎过了火,顺嘴说了句“简直就是名角啊!”他突然地就住了声,然后,泪流满面。他的朋友很是惊愕,可不会知道,他曾经的梦想,不仅仅是要做个名角,还有他的承诺,他是要带着她唱到省城,唱到国外的,去看洋羊,去携手一生的。   其实,也曾经多次打听她,只是据说她搬了家,他又不敢十分的触及。直到耄耋,终于得到她的消息,匆匆地赶往那个离她老家很远的小山村。终于见到,那个满头白霜,躺在床上即将寿终正寝的老人。混沌的眼睛微微睁开,却是蓦地一亮,只一句“你来了?”然后,就缓缓地把双手伸向他,那是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写着她一生的沧桑。他的眼泪便簌簌而落,眼前的她会是那个咬破棉袄为他敷伤,随着飘飞的棉絮哈哈大笑,会是那个随他满山遍野地疯跑,听他唱《西厢记》的女子吗?   “妈,谁来了?”一声憨直的家乡话飘进了屋,目光所及处,是样貌和他无二的中年汉子。这一刻,他终于泪崩,并深深跪下。她究竟是承受了多少艰辛和磨难才走到今天,是如何带着一个孩子,带着未婚妈妈的身份,等待他的归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会带我走,因为,你是我的名角啊!”她含含糊糊地说完这话,一滴泪悄然滑落,然后便永不醒来。   是中秋的天空,陨了明月,是万顷良田,绝了雨露。一个七十岁的男人对着一个已经离去的亡魂肃然起敬。兰花指翘起时,依然洪亮的声音响起:   可怜我千般恨万般凄怆,不由得想起了同心的情郎。也不知可能够逃出罗网?更不知从今后飘流到何方?多谢你金石言我牢牢记紧,谁能够似这般伶俐聪明?酒下喉不由得动了诗兴,题诗在此扇上永表真诚……   他是唱给她听的,她或许可以含笑九泉了,毕竟他来了,那是她心中永远的名角的声音。而他知道,这将是他的绝唱,余下的光阴,他再不会唱一个字,因为,她的名角已死,他心亦亡。   谁说岁月流转,我会深深遗忘,曾经的笑颜,曾经的歌唱;万丈红尘中,你终是我最温柔的一朵,生生世世,我甩不动水袖的手,都将永永远远指向你,引我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