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两个娃。”她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内心激动得怦怦乱跳。
“那两个娃,可不简单。一个是张英山,另一个是神童张曦……”妈
给她说了白马开洞练兵生子,母猪梁拜干妈又拜弟兄,老爷庙题诗等故事。
当妈的说得津津有味,女儿听得也特别激动。
她娘儿俩入眠已很晚,但这晚雨红第一次梦见曦。从此,她一直想念
曦。可她始终记着六位数:一、九、二、八、六、六。这是她爱情的萌芽。
那天,她的父亲给她过十天。刚吃过饭,人们争着看她。刚四岁的曦也挤
在人群中,他咋也看不见,他等呀,等呀,等得大人们都走了,他才看了
几眼。那时候两个婴儿还挤在一块儿笑,可一会儿来了几个人就把她抱走
了。人们在炕上抱她时,她就哭。从出门到村口,从村口到很远。她一直哭,
哭得没停。这哭声打动了、也刺痛了他幼小的心田。
曦在想:人世间有许多情和爱,唯母子之情爱是最纯洁、最高尚的;人世间有许多离别,唯母子的离别最悲痛、最让人动情。一个在母亲的怀
抱只生活十天的婴儿,就在离开母亲时,用尽她那全身微小的力量,发出
那悲痛欲绝的吼叫,难道不令人泪如雨下吗?
可是,这想法只有深深地埋在曦心里,连师父也觉察不出来。
一九二九年正月初二晚,马兰滩村正演着《游龟山》。
马兰滩村的剧场是没有围墙的露天场地。这剧场就在十亩多的葡萄地
里,说是葡萄地,却无一株葡萄,不过是地势很低,很适宜栽葡萄罢了。
葡萄地的西边,是七间用木板合缝的两层戏楼。正中五间是戏台表演
的地方,南是文场面,北是武场面,这些都是戏楼的第二层。
那第一层是用来堆放戏箱、乐器及演员休息和其他闲杂人员活动的地
方。
戏还没开幕,文武两班就吹吹打打十分热闹,台下已是人山人海了。
为了看清戏,也为听清戏,人们都往台前挤,人海像洪水一样汹涌起伏,
又像林涛一样怒吼。在这林海中,人像浮萍在漂动。
曦和英山在后半场演出,前半场负责安全保卫工作。他们戴着红袖章
威武凛然地站在戏台前沿,看哪里危险就扑向哪里,生怕挤出了人命。
今晚雨红随母亲看戏。她本是大家闺秀,经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即使出门,也不得母令不出,不随母而不行,要么就是姐妹结伴而行。今
儿听说曦唱戏,才随母同来,虽说是看戏,可最重要的还是来看曦。
今晚她就把他看了个够。他白净的脸,高高的个儿,浓眉大眼,双眼
皮下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下,常常挂着和蔼的微笑,他双
臂过膝有着还不太宽大的肩,分明是个刚扯开条子的英俊少年。父母说,
他文武兼备,字迹秀丽,满腹经纶,多才多艺。尤其今晚他带着有治安员
字样的红袖章,更显得威武。他的一跳一蹦一举一动,生龙活虎。她看着他,
心里充满了幸福和快乐。可是,他根本没有看到她,也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她气呀,急呀,甚至出了一身汗。突然,人群开始拥挤起来。她急中生智
地故意尖叫起来:“哎——哟——哎——哟——是谁把我的脚踩了!”
真管用,曦和英山同时向她看来。不管英山怎么看她,她对英山置之
不理,只是微笑地看着曦。曦正看雨红,这不是两岔河的冉夫人吗?她手
里拽着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这姑娘美如天仙,脚穿紫色的绣着两朵莲花
的棉布鞋,薄薄的绿色软缎棉裤,桃红软缎小袄上绣有两朵金黄色的菊花。
菩萨般的脸盘,粉若桃色。清秀的眉宇间一双似清泉又似宝石的眼睛向
着曦投了诚挚的、含情脉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