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正确的人生
文/苏更生
诺顿,你好呀。南方的雨若有若无,天气始终阴沉,我在不同的交通工具上看雨,有时候在飞机上,有时候在火车上,有时候是在走去打车的路上。这场雨像是永不停歇,淅淅沥沥,虽然雨水打湿头发,打湿鞋子,但是我依然觉得很好。只要下雨,就像是在我和世界面前拉起一道幕帘,让我深觉平静和安全。
我经常见到喜欢出门旅行的人,但是却很少见到我这样喜欢各种交通工具的人,飞机起飞的时候开心,火车行驶过山野的时候会感到快乐,要是在傍晚时分在空中见到晚霞,就像中了乐透那样激动。这么说起来,我并不是个不容易开心的人。可实实在在的,我是在忍受某种平静的痛苦,日常的麻木,不值一提的不开心。诺顿先生,为此我时常离开我住的城市,为了暂时忘记这一切。
有时我怀疑,大部分人和我一样,只是大家都已适应,若无其事地和这种痛苦共处,假装并没什么事发生。在漫长的旅行里,我在清晨起来,天色还未亮,我扭开台灯,坐在窗边,雨声没有停止,给人安慰。诺顿先生,我住在不同的城市,睡在不同的酒店,但是在同样的时间起床,持久的习惯克服了恐慌,让我的日子过得充实。
我终于找到了让自己喜欢的工作方式。天色还暗时起床,打开笔记本电脑,接着写下去,直到手机又开始收到各种消息时就停止。在这段时间里,我头脑清醒,耳聪目明,如果运气好的话,往往写得很顺利。我不再信任夜晚写出来的文字,它们总有种快要睡着的仓促和疲惫。夜晚让人软弱,不如清晨坚定,现在我更喜欢铿锵有力的早上,而不是转辗反侧的深夜,这让我高兴。
诺顿先生,说起来这是多简单的事,可是我竟然花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找到喜欢的工作方式。不过我想,这也不是坏事。如果我们想一份工作做上一辈子,那么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方式就极为重要。从容和喜悦让人轻松地做下去,而纠结和拧巴让人无法持续。有时候,持续比任何努力都重要,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其花几年时间冲刺,把自己耗得精疲力竭,不如找到让自己舒服的方式,慢慢做上一辈子。于是在每个早起的清晨,我感到高兴,对生活多了几分原谅,决定再继续忍受。
在漫长的旅行里,我学会了居无定所,身无长物,不再拥有,随身物件清减到最低,轻松拎起小皮箱去下一个目的地。这曾是让我最恐惧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试图用占有来缓解自己的恐惧,尽力去购买,去拥有,去囤积,假如要出门,最好带上最大的行李箱,把所有物品都装上。我以为这样会让我安全,可是我错了,错得很厉害,占用永远填不满恐惧。反而是失去,让人不再害怕。诺顿先生,这倒不是自暴自弃,而是明白我们与其战胜恐惧,不如大大方方让它坐在我身边。
我带着恐惧、未知和痛苦一起出门,发现它们也不过如此。
此刻我在晃荡的火车上,列车开进了高原。天野辽阔,云层很厚,里面透出了一束束的耶稣光,我靠在座位上,轻松地晃了晃脚。诺顿先生,我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要坚定,不再用城市、职业和恋情来确认自己,我只是这样的人,独自对着茫茫人生的荒野,抖了抖脚。既不骄傲,也不谦逊;既不羡慕,也不讽刺。只是让自己靠在椅背上,看着山野晃过,等待时间过去。
真的过了很久呢,诺顿先生。从懵懂无知,挣扎煎熬到平静,要走上很远的一段路,远到让自己以为不会有尽头。但是偶尔停下来,我知道还好我做对了,几乎有些欣喜。我曾经无数次期盼过的好事,以深沉的平静发生在我身上,这也没什么不好。
人们总是问别人,我们该怎么生活。可是诺顿先生,这世界上没有一种正确的人生,没有任何法则可以保障你一定会得到幸福。人生是未知数,不管用任何算法,也算不出答案。可是现在我觉得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求解的过程中,我们经历和体会了什么?只有这些未知的经历,才是我们的人生。
于是我们应该停止向人发问求救,自己的人生自己过,一切都是我们选择的,一切都是我们应得的。那些让我们痛苦的,狂喜的,都是该来的。诺顿先生,列车即将进站,我有些恍惚,不知道这趟旅行还有多长,可是此刻我并不害怕,因为没有哪种人生最正确,没有哪种选择不后悔。于是我们只需要耐心点,等车停,等车来,即使我们并不知道下一站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