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作者:李新国 朗诵:非凡

父亲 文/李新国 题记，谨以此文，献给我逝去的亲人！ 父亲走的时候，正是仲夏，也正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抢收早稻，收完早稻，又忙着种晩稻，所以，这个时节，又叫"双抢"，是农村里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天气非常炎热，父亲躺在床上，巳无力开口说话，浮肿的脸，眼睛挤成了一条缝，父亲的肚子因水肿胀得滚圆，连衣服也穿不上了，腿也肿得q粗，用手一按，就凹进去一个窝，村医来看了，无力地摇摇头，走了。 我站在父亲的床头，父亲吃力地张开眼，把头转向我，微微动了一下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父亲巳拼尽全力，抬起手指了指衣柜，母亲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走向衣柜，终于，在衣柜的抽屉里找到了一个布包，打开来，一层又一层，是个存折，已有些发黄，母亲不识字，拿给我，我清晰地记得，是五百元。等我们回头再看父亲，父亲已闭上眼，安静地走了。 农村的习俗，老人去世，遗体是要在家多放几天的，因为天气炎热，又租不起冰棺，后来找人帮忙在县冷库里找了一些冰块，放在父亲遗体的周围，最后全家商量，决定只放一晚。简单地料理完父亲的后事。 父亲的坟，就在老家房子的后山，那里是一片竹林，我想，父亲在那里，一定是非常荫凉的了。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我想，大约就是这个原因，父亲选择了在这样一个忙碌的季节，离开了我们，父亲在那边，也是闲不住的。 母亲一共生育了我们兄妹五个，我最小，三个姐，一个哥。大约是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的三姐夭折了。那也是一个夏天，因为腹痛动手术，术后感染发高烧，一直烧到42度，我至今都没弄明白三姐为什么要动手术。父亲急得到处找冰，那时是夏天，找一点冰是很不容易的，后来还是在县食品公司的冷库里要到了一些冰块，但始终不见退烧。到了第二天傍晚，眼看三姐就不行了，家里的亲戚都来了，三姐吃力地想睁开眼睛说什么，母亲问姐姐想说什么，最后姐姐只说想回家。母亲说，好女儿，我们回家。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姐姐静静地躺在屋外，等着大人们给她赶制棺木。不知为什么，我始终也没敢看姐姐一眼，可能大人们不让小孩看这场面吧。但我至今还记得姐姐生前的样子，圆圆的脸，很好看，一笑还有两个酒窝。等到棺木做好，母亲已哭昏了过去。农村的习俗，夭折的孩子，都不会立坟头，就连埋的地方，也不让家长知道。但是第二天，母亲还是摸索着找到了姐姐安息的地方，在那里哭了一整天。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母亲都会去姐姐的坟头看她。但我始终却没能去看过姐姐。等到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想去看姐姐的时候，巳经找不到姐姐的坟头了，母亲后来也只记得一个大致的地方，那里是一片竹林，前面是一个小湖。 料理完三姐的后事，父亲的脾气似乎变的更坏了，但我听母亲说，父亲其实是最疼我的，但我那时还小，没有感受到父亲的疼爱。只记得，父亲很严厉，脾气不好，常常骂我们，也时常免不了挨打，心里对父亲，只有怨恨。 我不记得那是我几岁了，那时农村的田地刚分到户，我家里一共分到了十来亩地，有水田，也有旱地。父亲的勤劳和能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所以，每年的收成还是算一般，但就算即使这样，家里的经济依然很拮据。父亲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农闲时节，父亲跟着二舅去学做木工，才学了二个月，父亲做出来的东西，居然有模有样，胜过一般的木匠。这样，家里的农具和家什之类，基本也不用买了，省了不少开支。父亲还在菜园里种了很多菜，吃不完的，父亲用自己做的独轮车，推着上百斤的菜，走十几里路，到县城里去卖。常常是清早出门，傍晚才回来。中午，父亲也舍不得吃一碗面，实在饿的不行了，才买几个包子，但最后，父亲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带回家给我吃。那时，我觉得，包子，真是天下最好的美食了。 父亲是个非常节俭的人，但对于我们兄妹读书，父亲不会吝啬。父亲总跟我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父亲是很希望我们几兄妹都能多读书上大学的。即便再难，父亲也四处奔走借钱。记得那年，大姐高考以一分之差，没能考上大学，哥哥，二姐和我都要上学，虽然那时学费很少，但在那时候也是天文数字了。大姐是家里老大，大姐告诉父亲不想再复读了，父亲大骂了大姐一顿，转身出门借钱去了，但跑了一天，才借到几十块钱。父亲回到家里，一声长叹，大姐偷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躲进了房里。后来，因为大姐的辍学，我们才能继续上学。其实大姐的成绩是很好的，复读一年，肯定能考上大学。现在想起来，大姐为了我们，真的是牺牲了自己。可惜那时，我不懂事，也不听话，连高中都没考上，后来我去了职业中专，但也只读了二年，就无心再读了，想想，我真的是辜负了父亲和大姐，这是我一生的遗憾，也让父亲带着遗憾，离开了我们，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伤痛。 母亲非常瘦小，做事手脚不太利索，而父亲是个急性子，所以，父亲和母亲，常常吵架，有时，还动手打母亲。那时的我，对父亲充满了怨恨。父亲在家，我们兄妹都很害怕，吃饭的时候，我们吃饭也不敢上桌。大约是我六七岁的那年，吃饭的时候，我端着饭碗，谁知一不小心绊倒了，碗摔破了，而我的眼刚好扑在破碗上。后来的事，我巳没多大印象了，但我知道，我眼睛上的疤痕就是这么来的，心里对父亲的恨，更深了。因为父亲的勤劳，到了我读职业中专的时候，家里的情况稍有一点好转了，哥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但即便这样，家里还是非常拮据，不敢多花一分钱。每次从学校回家，向父亲要生活费，总要想好一千个理由，而每次要钱，总免不了要挨一顿骂。心里对父亲，一直都是怨恨。后来，干脆瞒着父亲，离开了学校。在一个夏日，我拿了父亲刚卖掉稻谷换来的几百块钱，跑到岳阳，买了一张票，就到了广州。我在广州瞎转了几天，钱就花完了，后来，我就四处乱闯，饿的头晕眼花，不知怎么的，居然混进了站台，就爬上了一列火车，居然是回湖南方向的，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岳阳。在岳阳，我第一次，向一位阿姨开口乞讨，没想到，那阿姨居然是华容人，她帮我买了一张华容的车票，还给我买了一个面包，在车上，我眼泪流了下来。就这样，我回家了，我巳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但是那次，父亲竟然沒有打我，也没有骂我。我心里，突然感到很內疚，眼泪又流了下来。要知道，那几百块钱，差不多是父亲一年的收入，就这样被我挥霍了。后来，母亲告诉我，从我偷跑后，父亲疯了似的四处找我，一向坚强的父亲，第一次哭了。那时，我家后面的小山坡脚下，有个水塘，父亲拿了根竹杆，去水塘里打捞。母亲说，父亲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我掉水塘里淹死了。听到这些，我心里，更加内疚了，这是我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 第二天早上，父亲没有起床，母亲告诉我，父亲其实巳病了很久，听医生说，本来只是肝病，但父亲不以为然，执意不肯去医院，父亲说，医院花钱太多了。就这样，父亲依然拼命劳作，常常是我们都吃完饭，洗澡了在门口树下乘凉了，而父亲还在地里干活。 父亲走的时候，是1993年，那时，我二十一岁。如今，父亲离开我们，一晃巳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来，随着我的长大，也巳身为人父，心里，对父亲的思念，越发浓烈了，无法忘怀。对父亲的愧疚，更是让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每年的清明节，去到父亲的坟头，总是黯然神伤，免不了要哭上一阵子。父亲过世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一直都不相信父亲走了，直到现在，时常梦到父亲，而每次梦里，总是父亲忙碌的身影。每次从梦里醒来，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我才意识到，父亲，是真的离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