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心念》
作者/朗诵:李虹.盈盈虹韵
敬贤结婚的时候,公公已经中风多年,他不知道她是谁,总是笑眯眯的看着她不说话。公公有个习惯,爱用还算灵活的右手食指,悬空写字,边写边念叨,敬贤很好奇,“爸,你在做什么”,公公看着她笑,蠕动着嘴唇,回答了她,“高-级-写-录”,“什么”,“是高-级-写-录吗”,公公还是笑,像个纯真得意的孩子,“爸,你真棒”,敬贤像夸孩子似的赞扬着,公公的“高级写录”就变得更加灵动。
以前家里人都管这个举动叫“说小话儿”,只当是锻炼手指和语言,现在经敬贤这么一问,“高级写录”这个冠名,便以雅致、贴切的文化内涵,赢得家人的共鸣。
冀中平原的这座小城,大年初一最讲究。女人们天没亮就起床忙活,包饺子煮饺子,男人们在院子里拉上一挂挂鞭炮,噼噼啪啪的响成一片,饺子皮儿代表有衣穿,饺子馅儿代表有饭吃,饺子形状代表有钱花,饺子的大小不一代表儿孙满堂,鞭炮代表红红火火,新年的餐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每到这个时候,公公总是穿着唐装,笑眯眯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小字辈的祝福,给孙子、孙女发压岁钱,然后,迎接左邻右舍的年轻人,单位的同事们上门拜年,公公笑得溢于言表,稍有空闲,便食指悬空书写,嘴里念念有词,进行着他独特的“高级写录”……
不知不觉,几年过去了,又是大年初一,敬贤发现公公明显苍老啦,表达的方式也变啦,见了谁都哭,甚至见了拜年的小孩子,也会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唯独在“高级写录”的时候,他那苍老的皱纹才会舒展,脸上才会有笑意,敬贤慨叹,公公真的是老了。
又是一年新春时,敬贤从公公呆滞的目光中感觉到冷漠,面无表情,不哭也不笑,一副与世无争的态度。大年初一,仍旧包饺子、煮饺子、拉鞭、吃饺子,敬贤看到公公呆呆的坐在他的椅子上,食指悬空着“高级写录”,嘴却一动不动,“爸,饺子也没吃,吃瓣桔子吧”,敬贤想起公公的假牙,便到厨房、卫生间去找,没有找到,又发动家人去找,还是一无所获,“爸,你假牙哪儿去啦?”“张开嘴让我们看看”“诶呀!该不是把牙……”,公公的嘴闭得紧紧的,“还等什么,上医院”,敬贤喊差了声,众人方纳过闷儿来,甭管拜不拜年了,一溜烟儿带着老人来到医院。
急诊科医生,面对公公紧闭的嘴很是为难,他转过头,低声问:“老先生对什么感兴趣啊,得让他张嘴啊”,“高级写录”,大家异口同声的说,医生一脸的疑惑,只见敬贤凑近公公,用手比划着,公公也用手比划,“爸,这是什么”, “高—级—写—录”呼呼噜噜的声音从公公口中传出,“再说一遍”,“高—级—写—录”,趁说话的当儿口,医生把喉镜探入公公的嘴里,又用镊子夹出了那颗假牙,“高-级-写-录”“高-级-写-录”……,公公反复书写着,反复说着,大家的心啊,和公公的嗓子眼儿一般痛快……
又过了两年,春节的炮竹响过,公公坐在他那把老椅子上,没等众人拜年,便“高级写录”完自己的人生,他的手悬空着,嘴张开着,带着微笑,去另一个世界“高级写录”啦。
在整理公公的遗物时,意外的发现了几张模糊的照片和几本日记:
一张是身着戎装的公公和抗日民族英雄马本斋的合影,拍摄于1943年的冀中,那时的公公还是翩翩少年;另一张是年富力强的公公戴着大红花,扛着铁锤站立着,身后是一条铁轨,伸向远方,拍摄于1958年10月1日;还有一张是头发花白的公公在崭新的铁轨前代表交通局剪彩,时间是1988年6月8日。敬贤听老公说,照完这张照片的第二天,公公在办公室撰写铁路重修工作总结时,突发脑梗塞,抢救了三天三夜,人是活过来了,记忆却消失了,此时距公公离休还有十天。
而那几本“高级写录”的封面上,每本都豁然写着四个大字“高易铁路”。
“高级写录”——“高易铁路”,这一生的心念……
后记:这位曾给马本斋背过大印的人,为高易铁路做过贡献的人,即使忘记了妻子、儿女,忘记了春夏秋冬,即使语言功能受阻,吐字不清,也从未忘记他的事业——高易铁路修筑工作,他为之奋斗的事业早已铭刻在灵魂中、骨髓里,这——就是那样的一代人。
李 虹
2020年 3月12日
作者简介:
李虹,笔名,盈盈虹韵,北京作家、诗人。原鄉書院栏目主编、人人文学网、人人论坛、微诗刊主编、中国萧军研究会华语红色诗歌促进委员会评委、北京小小说沙龙会员、盈盈虹韵文化艺术团团长,网络电台主播,诗歌、散文、小说、报告文学等众多作品发表,其中《家乡的老枣树》荣获统战部《我爱宝岛台湾》征文一等奖。荣获2019年度人人文学奖最佳编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