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选自雪小禅的《如果春天去看一个人》
一 个 人
一个人,这三个字很有意味。
它和两个人不同,两个人,就有了依靠,有了温暖,有了温度。三个人,就有了热闹,一群人,就彻底热闹了。
一个人,是寂寞的。正如丰子恺的那幅名作《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空灵的,只剩下一钩新月和冷掉的茶,而人,已经孤独于月下寂影里。
喜欢一个人,是很小的时候,才十多岁的年龄。我不合群,大过年的,一个人跑到城墙上听一个老头吹箫。那时家乡的城墙还没有拆,风大,到处是土,我穿着碎花衣裳,听他吹箫。
十六七岁,我迷恋上三毛,看她一个人走遍万水千山,那张穿着牛仔裤、白衬衣,戴着西部牛仔帽子,梳着麻花辫子的黑白照片迷死我了。我贴在墙上,不停地看不停地看,那样的风情,一下子击中了我。一个人的灵魂,原来可以清幽美丽到这种地步,她去的撒哈拉,她去的那些异乡小镇,如此,如此地吸引了我。
是从她更知道了“一个人”的好,知道“艳不求名陌上花”的妩媚和妖娆,我便开始一个人独行了。
我喜欢独来独往,人多的地方极少去,喜欢一个人背了包到处云游,一个人走走停停的那种意味,如果不去亲行,怎么能体会到其中的曼妙呢?那是比恋爱还要来得美妙的一种心跳。
最深的记忆是一个人去徽州。
徽州于我是如影随形的。像恋爱初露端倪的时候,怎么着都是满心欢喜,充满了禅意的芬芳,真是好。
到了徽州就有了那种前生今世之感。这感觉折磨着我,我睁着眼,仿佛是看等待了千年的情人,一切如此熟悉,那四水归堂的老房子里,我可是穿了丝绸衣服,弹着箜篌的女子?可是那等待自己在外漂泊的商人的妾?今兮何兮?两世相托的人啊,在这里已是泪眼蒙眬,满心的欢喜。
于是住到了民居里。那么高大而古典的建筑里,依稀听到住过的女子唱给我京剧或者黄梅调,婉转婀娜,真是好听。我在窗前,隔着几百年的窗棂看月光,月是几百年前的月,人已隔了千山和万水,却是一样的寂寞深深,犹是春闺梦里人。
行走在徽州的小巷和池塘边,感受着当年那些红顶商人的繁华和落寞,白花花的银子运回来,建了这古典而优雅的房子,可以怀旧,可以豪情,那小小的后花园里,是不是也和心爱的女人缠绵过?
一个人,我找到了前世。
那十几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前世,无限地风情,等待着自己在远方的情人。
后来看一个人写的一本书,名字就是《一个人,在路上》,这人生,大多是你一个人在路上,你奔波,你喜悦,你悲伤,最能解你的药,是你自己,没有人比你更明白你,也没有人比你更不明白你。
一个诗人写过一首诗,她说,人,都是单数的,来时是,去时也是。
是的,我们都是单数的。在整个人生中,我们经历亲情、爱情、友情,我们为此感动、落泪、伤心、缠绵、销魂、寂寞,但走时,没有人陪我们,我们来的时候是自己,走的时候还是自己。
一个人,是单数的。
一个人的时候,更是意境。
一个人的时候,充满了私密的快乐,可以想,可以不想,可以在如梦如幻里,抽一支烟。
烟雾升起来,我渐渐沉醉了。
越来越喜欢那些抽烟的女子,是因为喜欢写字以后,我喜欢的女子杜拉斯是吸烟的,三毛亦是。三毛有一张吸着烟的照片,中分长发分垂下来,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张有点颓废的黑白照片,是在四川的一个茶馆前。
一个女子,没有太深的寂寞,怎么能与烟为伴?她们的优美和落寞与坏无关,但优雅的姿势让人浮想联翩。
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发呆。
阳台上有红沙发,软软的黄色的靠垫,小小的茶几上,有泡好的1975年的普洱茶,我常常坐在那里,就那样坐着,感觉到无限的惆怅,却又无限的美。
孤独生涯经历惯,自吹炉火夜煎茶—在这样的夜晚,是适合一个人发呆的。一个人,并不是孤独,如果你喜欢,它就是喜悦,是意境,是海棠花里寻往昔,那往昔,处处是醉人的旧光阴。
这样想着,忽然掩面,忽然感慨,这样快,小半生就过来了……无论怎样,一个人,在路上……是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