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条领带
文 / 王继颖
病房临窗的床上,雪白的棉被 裹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孩儿。女孩儿苍白的脸 朝向敞开的房门,一双失了神采的大眼睛,痴痴地 望向门外。她紧闭的双唇,因缺失血色,像两片褪了色的红花瓣。距清晨查房时间,还有几分钟。
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轻快而富有节奏。没错,正是尚大夫的脚步声。女孩儿双唇动了动,脸上漾起 一抹微笑的涟漪。
走进病房的尚大夫三十来岁,熠熠的眼神阳光明媚。白大褂内,白衬衫 配着的紫色领带,格外显眼。做过例行检查,他没有离开,一脸关切地看着女孩儿。
躺在床上的女孩儿 张开嘴唇,脸上浮着浅浅的微笑:“尚大夫,您今天这紫色领带……和白衬衣……配得雅致。”她声音很轻,一句话,中间喘了几次气。
女孩儿的母亲站在床边,眼睛红肿,怜惜地看着女儿。她知道,女儿又在锥心刺骨地疼痛。
尚大夫 笑望着女孩儿,竖起大拇指:“你对领带和衬衣色彩搭配,真有研究……”他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似的,难受得很,然而工作几年的修炼,让他仍能 微笑着把话说完。
走出病房门,他左手 抚着紫色领带,泪水如江河决堤。
以前不喜欢打领带的尚大夫,最近八个多月 频繁地更换领带。红的、白的、黄的、黑的、粉的、花的、条纹的……他的衣柜里,有了各种颜色 各种式样的领带。这条紫色领带,是女孩儿成为他的病人后,他买的第22条领带。
女孩儿刚满二十岁,还没开始恋爱,却是血癌晚期。在北京肿瘤医院化疗后 转到他的医院。从各项检查判断,女孩儿的时日已经很少。作为女孩儿的主治医生,他所能做的,只是想方设法减轻她的疼痛,尽全力 让她短暂的生命 拉长一点儿。
住进医院的第三天,女孩儿的母亲就请他去了谈话间。这位母亲说,因为疼痛,女儿常常闹脾气;因为悲观失望,又常常沉默着不发一言。可是,见到他,女儿脸上却难得地露出笑容;他离开病房,还不停地夸他 阳光帅气,说他打上领带 肯定更好看。女孩儿的母亲向他恳求:“您以后能不能多去病房看看我女儿,多说几句话安慰她……”说着说着,这位母亲就哽咽了。
女孩儿住进医院的第四天,尚大夫特意穿上 自己新买的粉色衬衣,系上衣柜中闲置已久的 蓝色领带。到医院,罩上白色工作服,愈加显得英气勃发。查房时,女孩儿见到他,清瘦苍白的脸上 开出一朵微笑的花儿:“尚大夫,您打上领带,更帅气了……”
除了按时查房,他也常抽出时间去病房,关心女孩儿的病情,陪她聊一会儿。女孩子见到他,似乎 疼痛就退了几分,微笑的涟漪 就会轻漾在脸上,苍白的笑容里 流溢着发自心底的喜欢。他发现女孩儿对他的领带感兴趣,便 一条又一条地买。他更换着一条又一条漂亮的领带 去病房,光阴从春天流转到秋天。
他的第22条领带买回没几天,女孩儿像一片秋叶般离开了这个世界。临走前,他和其他医护人员在病房里 给她过了最后一个生日。
不知是全力以赴的医疗维持,还是22条领带的牵系,女孩儿的生命,延长了八个多月。
谈起那22条领带,尚大夫泪流满面:“自从有了孩子,我和同做医生的妻子 更深懂得了珍惜的含义。对患者,我们并不喜欢‘时时去安慰’,我们更加渴望的是‘常常去治愈’……”
已刊《博爱》,收入新书稿《爱上烟火遇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