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流水鲜
□王继颖
每年初春,苞绽蕊香,蜂舞蝶飞……最鲜活的日子转眼拉开了帷幕。《尚书·大传》写道:“春,出也,万物之出也。”“出”是最富生命的动词,万象更新,明媚的诗意萦绕在每张笑脸上。
嫩草出土,古树返青,一条软嫩的柳枝,陡然冒出了浅黄的细芽。北方小城的大道小街,早已轻扬柳絮,铺天盖地了。似乎一夜之间,茫茫北国悄然掉进了杨万里先生那首短诗:“柳条百尺拂银塘,且莫深青只浅黄。未必柳条能蘸水,水中柳影引他长。”
迎春、海棠、连翘乃至榆叶梅,早就耐不住性子了,色彩绚丽的花蕾,纷纷从枝干、叶芽间爆出,春天的影子,就凝结在或晚或早的蓓蕾与花瓣上。人说,鲁迅垂青丁香,梁实秋喜欢蜡梅,老舍迷恋夹竹桃,冰心流连红玫瑰……想起来那句西方谚语,世间有多少男女,人前就有多少朵鲜花。花蕾结伴次第开,一连串明媚的花事,演绎着文化中国的千姿百态与诗歌情调,毕竟,每朵花蕾都张力柔韧。
古人说,花善传神。中国的春天,从父系母系的篝火、山顶洞人的猎食以及炎帝、黄帝的开怀大笑中,绵延而来。北疆老松以及南国嫩荷,瞬间就揽住了蓓蕾的色香、神态与灵气。且让屈原、陶潜、苏轼与纳兰性德们,面对初春的阳光,去打理唐诗宋词、感悟禅理哲思吧。文化中国,确容纳天地、厚重博大,感性文笔、理性思考,都能点亮每个春天的月色与晨光。
杨花纷飞,居然想起了那首词:“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是苏轼敏感的文笔。初春也好,中秋也罢,其实,节气与花卉,早已成为这位北宋词人的骨血生活。或感伤、或快乐、或旁若无人,或纵横四海,抑或无可奈何,万般情感皆隐在字里行间。
1097年初春,屡被贬官的苏轼,远赴海南儋州。当时,已过花甲之年的苏轼,生命开始了“倒计时”。大宋王朝,海南蛮荒僻远,瘴疠流行,放逐至此,仅比“满门抄斩”罪轻一等。回味前人荒凉、飘零与感伤的诗篇,苏轼随即为海南写出吟咏的诗词:“春牛春杖,无限春风来海上。便丐春工,染得桃红似肉红。春幡春胜,一阵春风吹酒醒。不似天涯,卷起杨花似雪花。”
谁能想到,被贬天涯海角的苏轼,并未满腹牢骚、全然绝望,他反倒迎风感慨、随遇而安起来。即便海角天涯又怎么样?春风卷起洁白杨花,酷似北方的纷飞瑞雪。红白映衬的儋州城,依旧有许多事可做——农耕、渔猎、教书、育人……“杨花似雪花”的天涯海角,居然为这位四川眉山人,开辟出了别具趣味的“第二故乡”。与其说,年逾花甲的苏轼在描绘花卉的风采与香气,还不如说,他正独自品味月色清明、波涛四起的现实人生。
与苏轼酷似,俄罗斯文学家普里什文,始终对大自然一往情深,他用大部分时光与自然界亲近。比如,“倾听鸟兽之语,与树木对话,闻草虫之音”。童年,窗外金色的蒲公英,各种不知名的春日野花,都是他生命中的天使。散文《林中小溪》里,他沿一条小溪前行,沿着一条春花的线索,从开春走到了春光最盛时:“水惹动着新结的黄色花蕾。”“开花的只有草莓、白头翁和报春花。”“原是大地上最后一名的我,最先进入了百花争艳的世界。”在这位俄罗斯作家眼里,春天的花园里,自己全身心的珍爱,摇曳出了一朵富有魅力的野花。这种超越时空的情怀,与苏轼的“春牛春杖”,恰如苦中作乐的亲兄弟了。
其实,每个国度与季节,每段诗情与哲思,都吸吮着故园的文化滋养,犹如唐诗的感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不如,把现实与人生交汇在一起,放眼不同肤色、不同情调的惊愕与慨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