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 从学禅到学射箭
我为什么要学习禅,而且因此学习箭术,这需要加以解释。当我还是学生时,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冲动所驱使,我就对神秘主义之类的玄学别有向往,虽然当时的风尚并不鼓励这种兴趣。
然而,尽管费了很大的努力,我却越来越清楚,我只能从外部去接触这些玄学的文字;虽然我知道如何在所谓的原始神秘现象周围绕圈子,却无法跃过那像高墙般环绕着神秘现象的界线。在庞大的玄学文献中,我也找不到我所要追寻的事物。在失望与挫折中,我逐渐明了,只有真正超然的人,才能理解什么是超然;只有当冥思的人完全达到空灵无我的境界,才能与那超然的实体合而为一。因此我终于明白,除了靠个人亲身的体验与痛苦之外,没有其他通往神秘的道路;若是缺乏了这项前提,一切言语都只是空谈罢了。
但是,怎样才能成为一个进入神秘世界的人呢?如何才能达到那真实的超然,而不是空想呢?与那些大师们相隔了数世纪时光的人们,是否还有一条通往神秘世界的途径呢?生活于完全不同情况之下的现代人要怎么办呢?我从未找到任何满意的答案,虽然曾经有人告诉我一套循序渐进的方法,保证可以达到目标,但我缺少可以代替老师的、详细准确的指引能让我走上那条路,或至少能指引我部分的旅程。
然而,就算是有如此的指引,这样就足够了吗?指引最多只能使人有所准备,来接受某些甚至连最好的方法也无法提供的事物,因此,是否任何人类所知的方法都无法带来神秘的经验?不管我如何看这个问题,我都发现自己碰上了锁住的门,但是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停地去敲打门环。我的渴望不止息,而当渴望困倦时,又会渴望着一颗渴望的心。
因此,当有人问我(此时我已经成为一个大学讲师)想不想去日本的东北大学教哲学时,我极愉快地答应了。这是个让我能够认识日本及其人民的机会,而且又让我有缘接触佛教,由内学习这门玄学。我已经听说过,在日本有一种被严密保护的生活传统:禅。这项艺术的传授经过了许多世纪的考验;而且最重要的,禅的老师都非常通晓心灵引导的奥妙。
我才刚开始熟悉这个新环境,就设法去实现我的愿望,但立刻碰上了难堪的闭门羹。有人告诉我,从来没有欧洲人认真地与禅发生关系,由于禅反对任何“教导”的痕迹,我也别期望它能带来任何“理论”上的满足。我费了许多功夫才让他们理解我为何希望献身于不重理论的禅。然后他们又告诉我,欧洲人想深入这种精神生活的领域是没有什么希望的——这可算是东方最玄奥的生活方式——除非他能先学习一项与禅有关的日本艺术。
必须先上某种预备学校的想法并未令我却步。只要有希望能稍微接近禅,不管多么费事我都愿意。一条迂回的路不管有多吃力,也比没有路要好。但是在符合这项目标的众多艺术中,我要选择哪一项呢?我的妻子只稍加犹疑,便选择了花道与绘画,而我觉得射箭比较适合我,因为我假设自己在步枪与手枪射击上的经验会对我有利,后来我才知道这个假设是完全错误的。 我的一位同事,法学教授小町谷操三(Sozo Koma chiya),学习箭术已有二十年之久,被视为校中最有造 诣的代表。我拜托他把我介绍给他的师父,有名的阿波研造(Kenzo Awa),让我能投在他的门下做学生。
师父起先拒绝我的请求,说他以前有教导一个外国人的错误经验,至今仍然感到后悔,他不准备重蹈覆辙,以免学生被这项艺术的特殊精神负担所伤害。我坚持师父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最小的弟子看待。他明白我希望学习这项艺术不是为了乐趣,而是为了大道,才接受了我这个徒弟,也接受了我妻子。因为在日本,女子学习射箭是由来已久的传统,师父的妻子与两位女儿都是个中高手。
就这样,我开始了一段漫长而艰辛的学习。我的朋友小町谷操三先生,曾经不遗余力地为我恳求,几乎成了我们的保证人,现在又成为我们的翻译。同时,我也幸运地受邀参加我妻子的花道与绘画课程,使我得以比较这些相辅相成的艺术,从而得到更广阔的理解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