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如果要评选民国最美情话,沈从文写给张兆和的这句话绝对可以名列前茅。
提起他们之间的爱情,大多数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些信,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那些滚烫而真挚的情话,即使是今天读来,仍然令人动容:
“如果我爱你是你的不幸,你这不幸是同我的生命一样长久的”;
“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我念诵着雅歌来希望你,我的好人”;
“望到北平高空明蓝的天,使人只想下跪,你给我的影响恰如这天空,距离得那么远,我日里望着,晚上做梦,总梦到生着翅膀,向上飞举。向上飞去,便看到许多星子,都成为你的眼睛了。”
在信中,他叫她三三。三三,三三,多么温柔的称呼,温柔得像一声叹息。写信的人和读信的人都已不在了,凭着这些信,他和她的爱情成了一个最动人的传说。
三三在他的信中永远不会老去,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沈从文遇见张兆和时,她还只有十八岁,正是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她皮肤有点黑,据说年轻时挺漂亮,所以有个外号叫“黑牡丹”。
我见过她拍摄于1935年夏天的一张照片,老实说容貌并不出挑,在家里人的眼里,这位三小姐“皮肤黑黑的,头发剪得很短,像个男孩子,身材壮壮胖胖,样子粗粗的,一点都不秀气”。
“一点都不秀气”的兆和是如何打动沈从文的呢?据他们的儿子沈龙朱回忆说,一次沈从文看见张兆和在操场上边走边吹口琴,走到操场尽头,张兆和潇洒地将头发一甩,转身又回走,仍是边走边吹着口琴,动作利索,神采飞扬,让人心动。
沈从文喜欢“小兽”一样充满活力的女子,也许正是这一瞬间,浑身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张兆和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
做为老师的他开始展开对这位女学生的追求。当时张兆和追求者众多,不少男生给她写情书,她把这些情书编为“青蛙1号”、“青蛙2号”、“青蛙3号”……看完就放在抽屉里,也不回。收到老师沈从文的信,她愣住了,看完后还是没有回。二姐张允和见了取笑说,这大约只能排为“癞蛤蟆13号”。
沈从文的情书攻势一发而不可收拾,张兆和的沉默不仅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越战越勇。爱情本就让人卑微,在大家闺秀张兆和面前,“乡下人”沈从文口口声声称,只愿做她的奴隶:
“莫生我的气,许我在梦里,用嘴吻你的脚,我的自卑处,是觉得如一个奴隶蹲到地下用嘴接近你的脚,也近于十分亵渎了你的。”这样的卑微,连自尊都不要了,可是爱情来到的时候,谁还在乎自尊呢。
除了写情书外,沈从文还动用了其他招数,比如去张兆和的闺密面前哭诉他的一片深情,甚至扬言说,如果她坚持拒绝他,他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刻苦向上,一是自杀。
这样近于死缠烂打的追求不仅没有打动兆和,反而让她感到厌烦。张家四姐妹中,元和深情,允和活泼,充和淡定,兆和则相当理性。这和她的成长环境有关,她是家中第三个女儿,并不得宠,前面有两个姐姐,后面还有一串弟弟妹妹,从小就是在较为被人忽视的环境中长大的。带大她的保姆朱干干总是教她为人要本分知足,她由此形成了冷静务实的性格。
所以对沈从文的情书攻势,她实在是烦透了,于是跑到校长胡适那里去告状。胡适是个和事佬,一心想撮合才子佳人,劝她说:“他顽固地爱你!”张兆和不客气地回答说:“我顽固地不爱他!”
胡适闻言愕然,只得给沈从文写信说:“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你错用情了。你千万要坚强,不要让一个小女子夸口说她曾碎了沈从文的心。此人太年轻,生活经验太少……故能拒人自喜。”
不得不佩服胡适的眼光,她的确不了解他,也欣赏不了他。信中提到的拒人自喜四个字虽然未免刻薄,但张家三小姐把追求者们的情书用“青蛙N号”来编号,实在是有点过分了。
沈从文这个湘西人,看起来斯文温和,其实骨子里一腔湖南人的热血和蛮劲,认准的事九头牛也追不回。张兆和的拒绝,他不管,胡适的劝解,他也不听,仍然一个劲地用情书轰炸意中人。他还是挺为她着想的,在情书里还叮嘱她不要因为干扰荒废了学业,弱弱地说一句,他难道没有醒悟到最大的干扰来源是谁吗。
在他自己都快要绝望的时候,张兆和紧闭的心扉居然被炸开了一道缝,对人说:“自己到如此地步,还处处为人着想,我虽不觉得他可爱,但这一片心肠总是可怜可敬的了。”
沈从文特意去苏州看她,张家人对他挺友好的。二姐允和对他印象挺好的,叫他到家里来玩,还劝妹妹去旅馆看他,后来提起这段往事,允和也笑称自己是“媒婆”。兆和的弟弟们也特别喜欢他,因为他会讲故事,五弟寰和用自己的零花钱为他买了瓶汽水。沈从文暗暗感激,后来写《月下小景》时还特意郑重其事地标明为“张家小五”辑自某书。
兆和最终选择接受沈从文,固然是由于“他的信写得太好了”,也离不开家人的推波助澜。
在苏州住了一阵后,沈从文带着眷恋和希望离开了,临走前特意叮嘱兆和:“如爸爸同意,就早点让我知道,让我这乡下人喝杯甜酒吧。”允和帮他向父亲提亲,得到许可后,赶紧给三妹夫发了个电报,上面只有一个“允”字,一语双关,既是同意的意思也是发信人的名字。兆和生怕她的沈二哥看不懂,偷偷又发了一封电报给他:“乡下人喝杯甜酒吧!”
这场持续了四年的苦恋,终于通向了婚姻。在新婚之初,沈从文和张兆和一起啜饮着爱情的甜酒,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
结婚没多久,沈从文就回了一次湘西老家。对于一般人来说,分离意味着痛苦,可对于他们来说,分离带来的甜蜜也许要甚于痛苦,原因很简单,一分开他们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写情书了。而只有在信里,他们的爱情才能够保持着火一般的炽烈。
沈从文照例称她三三,张兆和平生第一次露出女孩子的娇态,亲昵地称他二哥,在信里担忧地说:“长沙的风是不是也会这么不怜悯地吼,把我二哥的身子吹成一块冰?”沈从文则回信安慰她说:“三三,乖一点,放心,我一切好!我一个人在船上,看什么总想到你。”
出现在信中的两个人,完全是一副昵昵小儿女之态。谁能够想到,一个是知名的大作家,一个是稳重的大小姐。爱情,就是有这种魔力,可以让再坚硬的人也能呈现出柔软的一面来。
可惜的是,婚姻除了写信和看信之外,还有太多实际的问题要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