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女孩
作者/索培 朗读/阿依莎
太阳在寒冷的冬季里犹如出锅的荠麦饼,失去了温度,被远处那气势磅礴的雪峰一口一口地吞吃着。暮色透过郭老爷家的厨窗照进屋内,浓墨似的烟油把房梁熏得漆黑一片,只有几处白色糌粑点显现,这是小永吉每年藏历新年来临前,用细小的手指,把糌粑面一点一点地涂在厨房,泥土抹平的墙上,今年的藏历新年还没到来,因此看不到新鲜的装饰,地扫的干干净净,餐具在藏柜上闪闪发亮。天色渐渐变黑,小永吉埋头忙活着,阴冷包围着整个屋内,她点燃了一盏酥油灯,酥油灯的光在寒气中显得更孤寂,灯的影子淡淡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被烟渍染色的藏袍,裹着小永吉瘦削的身体,藏袍上大小各异的破洞在黯淡的油光下,道出了寄人篱下的凄凉与孤独。这时,一股寒气从藏袍破洞里沁入她的身上,小永吉打了个冷噤,她也受不住这样的寒冷。可没有办法,活必须要干完,免得会触怒老爷,明天又要被抽打,在忙碌中小永吉偶尔放下手中的活,双手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
当周围的一切喧嚣进入沉静后,小永吉轻轻地,推开了厨房,咯吱作响的那扇木门,抬头看看对面藏式碉楼,老爷卧房内的油灯早已吹灭,屋顶上垂直的烟囱里,飘起袅袅炊烟。雪已经停止了,风也渐渐地减轻了它的威力,墙头、屋顶,窗台都积了厚厚的雪,院子里的雪地上,留下了大小各异的脚印。星光布满了夜空,月亮朗照着,给这寒冷冬日的夜晚,多少有了一点温暖与光明。
小永吉是个苦命的孩子,在她两岁时,母亲得了一场大病而死去,父亲是个酒鬼,将仅有的积蓄挥霍在酗酒上,无力抚养小永吉的他,无奈之下,六岁时送给了郭桑百户家。小永吉在老爷家过了10年,明年就要翻过十一个年头,郭桑老爷是个吝啬、凶狠、霸道的主子,在这10年间,小永吉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忘却了寒冷,忘却了风雪,流泪和打骂已成了她艰苦生活的常客,幼嫩的肩膀早早地扛起了,她这个年龄无法撑起的压力。
风又开始怒吼,刺骨的寒风就像一根根针一样,扎在小永吉冻僵的脸颊,她再一次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压着雪地上留下的脚印,走进奴婢室里,起初深深的脚印被压碎成奇怪的形状。她点燃了一盏酥油灯,漆黑的屋内,瞬间明亮了许多,首先投入眼帘的是对着门的地铺,地铺上睡着郭老爷家放牧的阿佳卡卓(阿佳藏语为姐姐),断续地发出粗促的鼾声。她的侧面地铺上睡着银丝满头,两鬓苍苍的阿姨雍忠(阿姨藏语为奶奶),右边的角落里分别睡着措毛、尕忠、德卓、拉吉,她们四个是老爷两年前,去拉萨做生意时带回来的,此刻他们睡的很沉,呼吸均匀而平静。老爷家内内外外,光仆人就有几十个,都是来自四面八方,因相同的命运相聚在一起。不曾相识的人不约而聚,服侍着共同的主人。小永吉慢慢地俯下身子,在地上铺完一张破旧的羊皮垫后,脱掉那双缝缝补补,已穿了多年的藏靴,就倒下去,痴痴地望着燃烧的灯芯。
她辛苦了一整天,等老爷他们都睡了,等所有的活都忙完后,暂时地恢复了自己身体的自由。瘦小的她因长时间劳作而疲惫不堪,应该趁机早点休息才是。然而小永吉每晚夜深人静后,似乎特别重视这些自由的时间,她要享受它们,她不肯轻易把它们放过,所以她忘记了寒冷,她不愿意睡,她在思索,她在回想。她在享受这种难得的“自由”,没有人来打扰她,那些终日在耳边响着的命令,和责骂声暂时都已消失了。她沉溺在幻想里,幻想着自己穿上漂亮的藏袍,享受母亲的宠爱,幻想着自己和少爷、小姐们一样无忧无虑地嬉戏,小永吉正陶醉在这美好的幻想中。阿佳卡卓的鼾声打碎了她的幻想,她转过头看了一下,阿佳卡卓侧身睡着,毛绒绒的羊皮袄沉沉地压在身上,犹如她镶嵌在绒毛里似的,只露出一头很久没有洗过的乱发,和饱经风霜的一小半脸。她的鼾声一股一股地从热乎乎的羊皮袄里冒出来,小永吉这才发觉到,时间已经很晚了,翌日还要早起,她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脸上早已被寒气冻僵的表情,这时显得更加冰冷发青,她脱下了单薄的藏袍铺盖在身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吮着嘴唇往枕边燃烧的灯柱上一吹,熄灭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