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悍《故地漫游瑞雪飘》山鹰主播

《故地漫游瑞雪飘》 作者/张中悍 大年初一，瑞雪飘飘，无垠的长白山显得格外壮丽。驱车出城至解放桥，沿二道岗乡道北上，一条银带蜿蜒远去。车窗外面，似漫山梨花开放。 车行约三公路，便到了大湖，这是解放一队的旧址，四十多年前我当过牛倌儿的地方。牛棚旧址连残垣断壁都没了踪迹，白皑皑的雪地里，除了那几块卧牛石还在，依稀还能辨出房的基石来，但面积似乎没有那时的感觉大。 曾经成群的耕牛，如山的玉米秸垛，还有那牛爬犁拉不完的牛粪堆，已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兴怀感慨之间，耳畔似乎又响起了铡草机震耳的轰鸣；听到了牛吃草料悦耳的咀嚼；闻到了常偷啃的豆饼的烤香，还有那闻惯了的牛粪味。 那时的生产队，似乎有永远也干不完的活，春耕、夏锄、秋收、冬备，人忙牲口也忙，起早而贪黑。少年觉多，天不亮也得起来，我要在社员赶来牵牛下地之前，把牛伺候完，绝不可拖延耽误农活。等牛们一头头被社员牵走，牛棚里剩下的，只有左右两趟狼藉的牛粪。接下来要干的，就是把牛粪全部清理出去，再打扫干净，迎接劳动归来的牛们。 清理干净牛棚，已是一身的汗，喝口水再铡草、挑水。晚上还要烤豆饼，将豆饼烤软乎，用刀转圈刨成豆饼条，再倒进大锅里用温水泡上，好给牲口添料。 最愁人的便是下沟底跳水了。从牛棚旧址往南走三四十步，是三十多度的山坡，约计二三百米长的羊肠小道依稀可辨，似乎还有人常走，只是已不似先前那么像路了。在这条陡峭蜿蜒的山径上，曾经留下我多少十六岁少年的足迹，跌碎了我多少颗如豆的汗珠...... 雪花飘在脸上，清凉而舒心，全没了四十年前的冷。小径两侧树上，挂着许多干瘪的山梨蛋子，摘一枚啃一啃，似乎还有一点那时的味道。走到一半，便看到沟底房顶，随即传来犬吠和鸭鹅的叫喊。柴扉开着，主人已经站在院里，正仰脸向坡上张望着我。农人和善的面容证明，他已看出我是友善的闲人。亦或是春节的祥瑞之气正浓？还是大年初一有稀客到来稀释了寂寥，鹅狗围着我叫着、转着，是迎客还是嫌我是生人？可爱的生灵。 “过年好兄弟！”“好好，过年好！”寒暄过后，我问这四五十岁的主人贵姓，是老一队的吗？待他说出父亲是范钱业时，才忽然觉察有他父亲的模样。“四十多年前我给王汝海大爷打杂当牛倌，天天下这沟底跳水，因为个子太矮跳不起来水桶，挂钩还得挽一圈。原来的泉子还有吗？”我问。“有啊，我就吃这泉子的水。”他指指房子东北一侧，泉井上居然盖上了小棚子。我努力寻觅旧迹，终不能得。俯身瞅瞅，泉水依旧清澈，如果不是隆冬，我会掬一捧喝。 闲聊了一会儿，见主人衣单，我示意他进屋，他一再邀我进屋坐会儿，因怕搅扰他，便出柴门沿沟北去，他一直送我出门数十步。沿雪地脚印北去不足百米，见一户人家板门洞开。“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一幅鲜红的春联贴在两边，增了十分喜庆。飘落的雪花，尚未掩住门前燃放过的碎红，那是一片吉祥。这是谢老四的旧宅。 犬吠惊动了主人，未等我走近，门前已站立着一位身板硬朗的老者。“ 谢老四！”喊出口的刹那，我感到了对长者的不敬，再改口已经来不及。其实，我压根也不知道他的真名，一队所有的人都喊他谢老四。“还认得我吗？”可能我捂得严实，他仔细打量了我一番才喊出“小牛倌”来。 相互笑了一阵，他说：“真不抗混啊，转眼四十多年了，你那时连水桶都跳不起来，得空就爱看书。”“谢大哥今年贵庚？”“跟你大哥同岁，七十六了”。他说他一直在大湖种地，农忙时老婆孩子来帮几天忙，倒不是因为生计，实在是不愿意住楼，也舍不得老窝，舍不得种了一辈子的地。他说他种的粮食和蔬菜都施的农家肥，亲戚朋友都吃不完，他说你有空就来拔菜吃，我答应着。 “进屋吧谢大哥，我再溜达溜达”。虽然相谈甚欢，但见他毛衣外面只穿了件马甲，怕他冻着，我便要走，他热情地留我吃饭再走，我婉拒了。门口右侧路边，靠着装满苞米的楼子边上，有一简陋的棚子，棚子里面板板正正地停着一挂牛车，牛车边上，立着一副完好的犁张，这应该还是生产队时的农具，也是谢老四的宝贝。四十多年前他就是赶车耕地的好把式，时不时地还训我两句：“把我的牛伺候好，伺候不好我抽你小牛倌！”谢老四，你这个土地的赤子，愿你健康长寿！ 雪花悠闲漫舞，静静的山间没有一丝的风。独步在山坡斜径，目望蒙蒙的东山，昔时的山上已是树木狼林，再也没有远处传来的清脆山响地砍柴声。回头再望/那山间农舍，感佩之情油然而生。“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农人虽非清雅之士，却能安居山间，与世无争。种五谷为食，养鸭鹅为乐，闻清风入松，看扉外枫红，何尝不是一种超然。或许他浑然不觉，可正是这无意识地超然，才是最高境界。 河边空旷处拴着的那头黄牛，飘雪中依然静静地望着我，神情还是那么和善，一如我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