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期】亲爱的骆驼先生，请你慢点老

亲爱的骆驼先生，请你慢点老 意林 米炎凉 如果你问我最怕什么。 我会告诉你,我最怕那些我们关心的牵挂的爱着的人都活成各自不能理解的样子。 一周前,十分意外地接到你的电话,你说无心做事了,你要离家出走。 你不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也不是恋爱中任性闹牌气的小女生。你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小老头了,你经历过风风雨雨,体会过人间疾苦,肩负着生活的重担,你是我的爸爸。 可是那一刻你孩子气极了,我又无奈又好笑。 二十几岁的时候,你在双亲的安排下结婚,我的母亲是个有洁癖的女人,没上过什么学,年轻的时候长得倒是很漂亮,她是个细节控，而且颇为自我,到了中年都没有平静,越发爱为小事喋喋不休,迷信一些无中生有的禁忌和自我臆想,一生都埋怨你无能,对你做的―切吹毛求疵。 你四十岁时便有了很多白发,像个名副其实的小老头,那时和她站在一起都不太相配,你的优点是吃苦耐劳、忠厚老实,等我长大一些才日渐发现这其实是你的缺点。 一个除了吃苦耐劳没有一点理想和追求、更别说什么长远的目光和计划的人能有什么出息,再踏实,也不过是抱着水边的大石头游泳,别人在大石头旁边踢你一脚游走了,也不晓得奋力追上去,注定一生活得艰辛,收获卑微,碌碌无为。 懂事一些后,我开始殷切地劝你不要再去出卖你的廉价劳动力,做那种危险系数很高的工作,我觉得人应该活得有创造性,而不是活得像一匹沙漠里的骆驼,或卸下了马车就不会奔跑的马。 当然,我劝服不了你,你还是个倔强的小老头,没有人能劝服你。“我不做事,你们吃什么用什么!”你的理由总能把我说哭,再长大一些,我开始工作了,这个理由就变成了：你给我赚了多少大钱回来了? 在我觉得“钱”与“快乐”,后者更为重要的时候,你的存在总是把我狠狠地拉回这个让我苦恼不堪,嫌弃万分的世界,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恨你。 我甚至觉得母亲对你的吹毛求疵也是不无道理的,世上万千条捷径你都没有走过去的勇气,你总是畏首畏尾,做的是一个傻子都能做好的事情,即便你埋头苦干,任劳任怨也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任何一种关于成功的殊途同归里。只有“事倍功半”这样的词语适合你,只有“廉价劳动力”的标签贴着你,你永远不知道母亲要的是什么,也永远不懂得我需要的是什么。 你不懂得最好的爱是给对方所需,亦不知道如何给。 很长一段时间,我努力写稿,都是因为一个念头:我不想活成你。 后来我做了主编,拿不错的工资,上各式各样的杂志,也出了书,我慢慢地能够把这个念头变成现实,可我唯一做不到的是,改变你。 这让我感到挫败。 你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别说叫你出去旅游,就连让你在家里吃好一点喝好一点少一些劳作你都做不到。 我开始更加不能理解你,觉得你苦苦支撑―切都是为了你的儿子也就是我那个永远懂事不起来的弟弟。 其实,我感觉到母亲虽然一如继往地挑剔你,但也开始疼惜你了,她对我说,你是个孤独的人,你的父亲不爱你,兄弟姐妹都和你不亲,唯一对你好一点的奶奶又去世得早。 那一刻,我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你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你却像个孤儿,你穷尽―生,抚养了两个孩子,可是孩子未与你同心。 今年,我在旅游途中受了一点小惊吓,刚好家里也出了些事情,再加上工作压力,我的睡眠差到了巅峰,睡觉都必须开着灯,仿佛又回到了幼年时候。有几年,母亲去了外地,我的衣服是你洗的,饭是你做的,就像现在热播的《爸爸去哪儿》,我的一切都由你照顾,晚上我就睡在你脚边,那时真小啊,很怕黑,特别没有安全感,半夜醒来要用手去探一探你的脚,只有那脚在,才敢安心入睡。 那时你真高大啊,长大后才发现你并不高,只有―米七多一点点,苍老,干瘦。 我终于开始明白,那些年,你不听我劝,是因为在你心里,我永远是当年那个小孩子,这个孩子远近闻名的骄纵、挑食、没吃过也不能吃一丁点儿舌。你只好,苦着自己。 可是如今,遇到事情,你开始愿意主动打电话给我了,当你说出要离家出走那样可笑的话时,我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欣慰,欣慰的是,你愿意尝试让我来分担你的悲伤,听我帮你分析问题,也希望我帮你去解决问题。 人越老越像个小孩,看来,你是真的老了。而我也在慢慢尝试,尝试活成一个真正的大人,一个,能够保护你的人。就像你,曾经保护着我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