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良:滚滚红尘
撰文:韦祎 图片来源:佳士得
朗读:倩妮
1936年,一个扬州女人在动荡的年代画下这幅自画像。
这一生,她的领地从未停止被侵略,她内心的战火也从未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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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秀清出生于1895年,这也是清光绪二十一年,第一次广州起义(1)发起并失败的一年。
她家境贫寒,一岁丧父,八岁丧母,由舅舅收养后改名张玉良。十四岁时被舅舅卖到妓院。从此跌入红尘,一生也洗不干净。
在芜湖县城的怡春院,张玉良学习到的知识是如何运用女人的一切去更好地取悦男人,包括容貌、歌喉、身段和眼神;包括肉体,也包括灵魂。比起柔媚较弱的女旦,张玉良更爱唱老生,几个字就带出兵荒马乱。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今日个流落天涯。”(2)
在一堆柔美秋波里的倔犟眼神一下子扎到了潘赞化,他是从日本归国的同盟会早期会员,时任芜湖海关监督。
28岁的潘赞化随即纳18岁的张玉良为妾。被救出风尘的张学良从此改姓潘。两人婚后寓居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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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婚后生活,潘玉良逐渐显露出对绘画的兴趣和天赋。开明的丈夫为她介绍画家学习绘画,后来更将她送到刘海粟创办的上海图画美术院(3)学习。
位于上海法租界菜市街的学校里,潘玉良学习到的知识是如何运用观察和描绘来赞美生命的尊严。
她开始画自画像,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容貌,而不是为了取悦男人。潘玉良不算标准意义上的民国美人,她的眼神太过坚毅,嘴角眉梢总透露出一股决绝。
她也画了很多女人体。与同时代男性艺术家不同,她更了解女人的身体。没有眩晕的刺激、没有强压的欲念,她可以熟悉地背诵出来女人体的美。她有时画模特,有时画自己,画的都是滚滚红尘里的朵朵浪花。
1921年,潘玉良前往法国留学,成为中国第一代留学海外的女艺术家之一。先后考入里昂国立美术专门学校和巴黎国立美术学院,1925年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获取罗马奖学金,得以到意大利深造,是东方考入意大利罗马皇家画院的第一人。后进入罗马国立美术专门学校学习油画和雕塑。1926年作品在意大利罗马国际艺术展览会上荣获金质奖,打破了该院历史上没有中国人获奖的纪录。
潘玉良享受在欧洲的新生活。艺术可以带来强烈的精神快感,陌生的空虚可以掩盖熟悉的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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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潘玉良收到刘海粟邀请回国,担任上海美术专门学校西画系主任。1931年又被徐悲鸿聘请为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油画教授。
潘玉良在中国共举办过四次画展,次次轰动,“伤风败俗”的女人体和她无法摆脱的风尘出身都是小报喜闻乐见的话题。
回到中国后,潘玉良和潘赞化原配夫人的矛盾也愈加激化,再加上社会予以她的羞辱,潘玉良一气之下回到巴黎,至死未再回国,却也终身未改嫁或更改国籍。
1959年,潘玉良接受巴黎大学授予的“多尔烈”奖,由巴黎市长亲自为她颁奖。同年,将她救出风尘的潘赞化病逝于安徽安庆。
1977年,潘玉良于巴黎逝世,享年82岁,葬于巴黎帕蒙纳斯公墓。(4)
这张自画像是潘玉良在南京任教时所创作,正是她内心最煎熬的时候。来自社会和家庭的压力逼得她无路可走,她用一件红色洋装将自己遮得严实。也许她只想通过这幅自画像留给滚滚红尘一个表情。
“不提防余年值乱离,今日个流落天涯。”
注:
(1)1895年广州起义是孙中山领导的第一次反清武装起义,以失败告终。
(2)洪升《长生殿》第38出《弹词》“南吕一枝花”前两句唱词。
(3)上海图画美术院1912年11月由刘海粟创办,1915年更名为“上海图画美术院”,1921年再更名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30年再改名为上海美术专门学校,1930年定名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1983年,学校合并入原上海大学,最终成为如今的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4)蒙帕纳斯公墓是巴黎三大公墓之一,安葬着许多法国文艺知识界精英。现实主义作家莫泊桑、诗人波德莱尔、存在主义作家萨特和夫人波伏娃、新浪潮导演兼作家杜拉斯等人都长眠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