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留言
虽然我们的世界大体上看是和平的,但在各个角落,记者们则以崇高的敬业精神在一线前沿履行着自己的使命。他们不顾安危,用照片和文字把最危险的地方展现在生活在和平环境中的人们面前,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记录人类最为丑恶的行径,在这些人身上,“职业道德”四个字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今晚,书香晚安将带你走进这位名叫崔松旺的英雄记者,他曾连续四天在火车站假扮智障人,拣烟头、抢食地摊上吃剩的凉皮,最终“如愿”以500元的价格被卖进黑窑厂干活,卧底期间多次被打,趁喝水之机上演逃亡,历经艰险终于逃出。后协助警方,控制了8名黑窑厂老板和招募人,解救智障奴工30名。
接下来 我们一起聆听崔松旺:暗访者的自白……
2016年11月20日星期日
总第133期
23:00
崔松旺:暗访记者的自白
撰稿:刘珏欣 朗读:Lidy
“好多人问我,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我也不说一辈子,但真想做到四十多岁,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
混进河南登封一家黑砖窑时,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崔松旺被窑场老板唠叨:“你这都五十多岁了,还来干啥活?!”不到25岁的崔松旺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心里乐:看来我装得挺像。
混进河南登封一家黑砖窑时,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最年轻的首席记者崔松旺被窑场老板唠叨:“你这都五十多岁了,还来干啥活?!”不到25岁的崔松旺一边嗯嗯应着,一边心里乐:看来我装得挺像。
8月,崔松旺每天晚上都梦见黑砖窑里的智障奴工在干活、在挨打,甚至梦见自己是智障人,在街上流浪。这段时间,他正装扮成刑满释放的、越狱在逃的、卖菜的、卖原料的、拉砖的、包窑的……以各种方法接近黑砖窑,调查智障人如何被诱骗胁迫沦为奴工。最后一招是,他化装成智障人,在火车站转悠4天,亲自经历被黑老板和黑监工招募、运送、买卖、奴役,最后逃亡的全过程。
调查一个月的《智障奴工》系列报道播出,让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三十多名智障奴工被解救。
有时候,崔松旺已经回忆不起智障奴工的伤疤,但他们的眼神刻进了脑子里:“那是惊恐、害怕、黯淡无光,充满渴望又无奈,想出去,想吃饱,想回家……这眼神对我刺激实在太大了。他们生下来已经受老天不公平待遇了,怎么还能这样对他们?”
暗访初衷
2007年大学毕业,法学和新闻双学位的崔松旺考入河南电视台都市频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都市频道的付振中老师拍黑砖窑的影响。”当年那场震动全国的“黑砖窑风暴”,让4位中央政治局常委分别作出批示,让山西省省长公开道歉检讨,让令人咋舌的罪恶大白于天下。
都市频道收到关于黑砖窑的新闻热线一直未断,“每个月都有两个左右。”今年7月,两个智障孩子分别从两个黑工厂里跑出来,浑身是伤,智障更加严重,崔松旺决定以此为切入口,展开智障奴工调查。
崔松旺和同事们翻遍热线和各种渠道找黑砖窑线索,然后到新乡、驻马店等地调查。“一共查过7处窑场有问题。我们先在外围观察,比如下班时间,没工人出来,肯定有问题。大致能判断是不是用智障奴工。”
崔松旺装扮成各种身份接近黑砖窑。“有一次我说我是监狱在逃人员,能不能给我口饭吃,不要钱。他们留我吃饭,又腥又骚的面条,非常臭。当时不饿,但为了证明自己很饿,我一口气吃了两碗。后来还是被看穿了,老板要我离开,我出大门,他跟我两公里,肯定对我身份有怀疑。”
一间四五平方米的房子里塞进五六个智障工人,吃喝拉撒都在里面。每个人一年能给老板或包工头赚一两万。弄十个八个人,就能挣一二十万。利益链条还包括奴工租借买卖,从窑场借给快收玉米的人几个奴工,已经不是稀罕事。
半个多月的调查和拍摄成果不错,崔松旺和同事们已经拍到智障工人怎么干活、身上的伤疤等等。但工人们是怎么被诱骗胁迫进黑砖窑,并不清晰。
有时崔松旺想草草收了,片子也能交待过去,但“想到智障奴工的眼神,对我刺激太大了。”他决定化装成智障人。
这并不是轻松的决定。当地传闻,某报社记者两年多前去窑场采访,再也没出来,算失踪了。崔松旺想:我身后有同事跟着,最坏的打算,片子不做了,落个残疾人也可以啊,人活着回来就行了。
扮演智障
崔松旺摘下500度的眼镜,戴上隐形眼镜。“正好显得不自然,眼睛流泪,翻瞪眼看人挺像。”
在煤灰堆里滚滚,地上爬爬、玉米地里钻钻。8月份的天气正热,半个月不洗澡、不刷牙、不刮胡子,粘腻的玉米花粉扑在身上痒痒的。平常每天都要洗澡的崔松旺忍住了。
8月14日,崔松旺来到驻马店火车站。同事翟国鹏、实习生袁洋和司机聂玉宏在周边观察保护。
之所以选驻马店火车站,是因为前期调查时正面接触过一个包工头,崔松旺称自己在高速路上包了一批活,想卖或借几个智障工人。对方说最近没有:“你自己去驻马店火车站找呗!”
崔松旺没把握会不会有人上钩。他在包里塞点吃的,趁人不注意吃几口。碰到可疑目标时,再捡脏东西吃。隔一会儿就去周边乞讨。
8月15日,一个穿灰衣的男子来搭话:“干活不干呀?”崔松旺故意,问啥不答啥。“问我家是哪的,我说我二十了。问你几岁了,我说我家是河上的。问是哪个河上的,说河边的。”那人没直接带走崔松旺,在旁边观察。
崔松旺记得,智障奴工有两个细节最让他触目惊心,一个是眼神,一个是指甲缝。“他们的指甲缝里,有黑泥、煤渣,指头上有厚茧。我装得再脏、衣服再烂、头发再蓬松,指甲缝不像不行。人家工头能得很,特别阴森地看你,眼神能穿透你一样。”
改进了化装后,崔松旺第三天继续来驻马店火车站。一个穿白衣的男子过来问话,过一会和另一人会合,就是头一天的灰衣男子。他们站在一个凉皮摊旁边。
崔松旺想,这极可能就是职业招募人了。“我直接冲着他们的眼神走过去,但是不看他们。”刚刚有个客人吃剩下大半碗凉皮,崔松旺走上去,一口气吃完,连汤都喝了,甚至最后一片葱花也夹起来吃了。
“我当时就哭了,感觉很屈辱,觉得为拍这片子我值吗?”崔松旺现在回忆,仍有点心理障碍:“幸亏我当时戴隐形眼镜,看不大清楚,没看清这碗凉皮是谁剩下的,如果看清了,我心里更有障碍。”
8月17日下午3点左右,一辆红色出租车停在了躺在草坪上装睡的崔松旺旁边,一名男子下来踢醒崔松旺,让他坐进了出租车,那人正是头几天的灰衣男子。
路上,男子说好好干啊!崔松旺讷讷地问:“有馍没有?”对方回答:“有啊,还有肉咧!你干好了再给你娶个胖媳妇。”
崔松旺狂想笑,又必须忍住,只能咬着嘴唇,“快咬出血了。”
下午5点40分,出租车停在一个砖窑场内,位于驻马店市西平县吕店镇宋庄,正是他们踩过的7个点之一。
逃生
“像相牲口一样,让我出去跑两圈,看行不行。小时候跟我爷爷去卖牲口的集市上,就是这样跑两圈,看看合适不合适。”崔松旺说。交易价格500元,时间10分钟。
崔松旺穿着破烂牛仔裤和T恤衫,蹬一双旧运动皮鞋。一名监工看上了崔松旺的鞋子,说:“这家伙鞋子漂亮,要过来!”崔吓得冒冷汗,因为偷拍机、小手机、手电筒,都塞在袜子里。还好此时正好有个女人喊走了他。
三四个监工几乎每分钟都在打人,鞭子、鞋底、耳光,或者拿湿的砖坯子直接砸头上。有时是因为智障工人一耽误,整个流水线作业都慢下来了,有时只是因为打习惯了,抬腿就踹两脚,扬手就抽一鞭子。
崔松旺挨了几下耳光和皮带。3个多小时后,趁着去伙房喝水,崔松旺拿出手机联系上同事,跑出黑砖窑。
天上没有月亮,四处都黑。出门几百米,崔松旺就连续跌进3个烧窑取土用的大坑,都是三四米深。右脚崴伤3次,都在一个部位。从第三个坑里爬出来,又遇到一条河,淤泥到大腿。崔松旺一手抓蒿草过河,一手举着手电筒和偷拍机,不能让它们湿了。过了河,一头扎进玉米地。
狗叫声越来越近,周边有摩托车在转悠。崔松旺知道,肯定是他们的人。脚越来越疼,只能一腿跪着,一腿爬。崔松旺给同事翟国鹏打电话:“翟哥,不行啦,无论如何要报警,把我弄出去,片子不要啦。”过一会儿冷静一想,片子还是得要,怕打草惊蛇,没报警。
第二天凌晨零时15分左右,崔松旺逃出黑砖窑3个小时后,终于和同事们会合,几人抱头痛哭。崔松旺一口气喝了3瓶半矿泉水,说:“能够再见面,真好。”
“通过逃跑,我还想表达,像我这么壮实又智力正常的人,想跑都这么难,智障工人怎么可能跑得出来?有时候跑出来,还会再次沦为奴工。”崔松旺说。
回家
9月4、5、6日,《智障奴工》系列报道播出。根据报道线索,8名黑砖窑老板和招募人被抓获,三十多名智障奴工被解救。
忙活一个月的崔松旺终于回了家。怀孕两个月的妻子此时流产。“我这一个月没照顾她,挺愧疚的。”
常做暗访的崔松旺说,比起危险,他更担心拍摄环境的脏。“我拍食品安全的片子比较多,病死猪,假牛肉,用笊篱在锅里一捞,苍蝇比肉还多。那些乱用的添加的东西,有时候甚至要尝,看看真假。现在我出差基本不在饭店吃饭,要吃就在回民餐厅吃。有心理障碍。因为拍这些,老婆要求我每天回家必须先洗澡,鞋子脱门外边。”
崔松旺记得十二三岁读初中时,每年暑假都会在砖窑场干活,每次一个月。他拉板车,六七排砖坯,加起来一二百块,板车一压,挂肩膀上跑。“第一次干活,3天,挣了47块,记得非常清楚。买了一根皮带,公安武装带,可牛叉。还买了本小说《杨家将》,还给我妈买了件T恤。那时候老板对工人很好,提供开水、凉水、西瓜。一镇子都是窑场,哪有什么奴工呢?”
不想再做食品安全问题的崔松旺,又开始调查假鸭血了,“好多是用牛血、鸡血、猪血加福尔马林做的”。
“好多人问我,暗访调查能做到多少岁?我也不说一辈子,真想做到四十多岁,之后最好能走进高校教新闻。”崔松旺说。他真的爱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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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作者:刘珏欣
* 文中末尾播放的歌曲:齐秦《张三的歌》
* 本栏目编辑李庆治,本栏目招募志愿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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