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史上完人甚少,于政,于文,于品行,于待人处事,或有其中一二颇有建数,其他则不佳。北宋司马光便是一例。一部《资治通鉴》,通彻千年,浩浩然如史海激荡,书尽人世沉浮。然司马光于北宋朝政,又着实令人诟病。司马光其人,不可谓之完人,却仍可谓之奇人。是非功过,皆是一人,陕州司马君实是也。
司马光一族,可上追至西晋安平献王司马孚。世事变迁,祖上富贵荣华自是无法长久传下,然司马一族于乡间依然颇有声望。至宋初,司马光之父司马池光耀门楣,司马氏重回名门望族一列。司马光出生之地,为光州光山县,其父遂以“光”字为其名。自其出生,司马光便随其父游宦四方。于安丰时,当地有一才子丁浦江,以年少才俊,诵书属文闻于县中。司马光年纪尚幼,其父兄已对其寄以厚望,望其如丁浦江般聪明有出息。尝有一丫鬟帮司马光剥开核桃,待司马光之姊问是何人所为时,司马光却谎称是自己所为。司马池在旁目睹一切,斥责道,“小子怎敢说谎”。自此司马光再未说过谎话,可见其父对其影响之深。
司马光于幼年之时即表现出少年老成之态。其年幼时曾与伙伴玩耍,某一孩童掉入水缸之中,众人皆受惊不知所措,唯有司马光搬起石头将水缸砸破,水流出,该小孩便得解救。此故事于当时被画成画儿,于洛阳、汴京一代广为传播。司马池既对其着意培养,司马光本人亦是十分好学且甚有天赋,深得父亲喜爱。司马池每逢出游或与同僚密友交谈时,总好将其带在身边,耳濡目染,使得司马光于学识、见识皆“凛然如成人”。年十五岁时,以恩荫获取官衔。司马光不欲借父亲荫庇就此安身立命,不肯出仕。弱冠之年,司马光一举成名,中进士甲科第六名,自此步入仕林。
神宗时,王安石出任宰相,主持变法。司马光与王安石因政见不同,于一些问题上常进行激烈争辩,即便皇帝在旁亦毫不相让,然司马光对王安石变法并非一概反对,尤其当变法尚未显露明显弊病时,其并未公开持反对意见。甚至有人要弹劾王安石时,司马光还进行劝解说服。直至王安石颁布“青苗法”,司马光才表示不同意见,其认为县官靠权柄放钱收息,要比平民放贷收息危害更大,因此表现了强烈不满。其三次写信致意王安石,表明新法之弊,但眼见王安石态度坚决,知其与王安石“犹冰炭之不可共器,若寒暑之不可同时”,遂愤然离开京师,回到洛阳。于洛阳时,其“六任冗官”,投闲置散达十五年之久。
西洛十五载,司马光由壮夫而为老叟,虽看似参透物理,其实亦满心愤懑。然脱离官场,摆脱人事纷扰,得以净心净意致力于学问,则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资治通鉴》这部浩然史学大作,其主体便于此时完成。《资治通鉴》从发凡起例至删削定稿,司马光都亲自动笔,不假他人之手。于《进「资治通鉴」表中》中,司马光言其为此书筋骸癯(渠)瘁,神识衰耗,精力尽于此书。其中艰辛,令人肃然。
与朝政上所谓保守相似,司马光对于婚姻,亦可谓之保守,只是这份保守,让人感动于人世真情。北宋士大夫生活富裕,有纳妾蓄妓之风。然仍有些许人依然坚持不纳妾蓄妓,如王安石,司马光等。司马光妻张氏乃尚书张存之女,于司马光中进士那年两人完婚,此后四十余年两人感情一直和睦。张氏无子,很是着急,几次使女子主动接近司马光,司马光皆不为所动。两人自此白头偕老,而收养司马光侄子司马康为子。洛阳的灯会享誉天下,逢元宵节,张夫人想出去看灯,司马光道:“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张夫人说:“不止是看灯,也随便看看游人。”司马光一笑,说:“看人?怪了,难道我是鬼吗!”夫妻之间点滴小事所昭之情感,令人钦羡。张氏后于司马光闲居洛阳期间去世,司马光家中清贫,无以为葬,只得将三亩薄田典当,才得以将张氏安葬。司马光任官近40年,且官高权重,竟然典地葬妻。清廉至此,令人动容。
哲宗立,高太后听政,启用司马光为相。司马光将新法尽废,不可不说未杂有十五年积郁之情。且废除新法,司马光对北宋弊政又无处理之法,又将神宗朝时军兵用生命夺取之地,无偿送还给西夏,实则于北宋朝政有害。司马光可称其为人之大者,却非完人,局限所致,无奈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