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纪时一周年#古代向短篇【忘川·等】
行经一旅店,灯笼如月残缺悬于檐下。偶有俩颗绿珠叼食蹿过,渐远处,一两声猫叫堙没于草丛。待近几步,隐现一人影,似石墩倚靠在门前。
船家灭了折子,朝向三爷示意莫动。自己却迈步而前对向人影拜了几拜,“天凉雾重,到店内歇脚如何?”
“等。”那人影巍然不动,吐出一字。船家退后几步,重复道,“天凉雾重,到店内歇脚如何?”
“等——”拉长的一字中夹藏着腥甜味。那为怨血!
船家低呼不妙,方想避其煞气。那句 “公子小心!”还未落音,狂风乱眼间,雾化巨蟒嘶嘶吐舌缠于人影旁,倨傲盘起伺机而动。旅店木门嘎吱着破开无数道裂缝。
轰隆声中,魅影幢幢如有阴兵过道。门上花饰疾速剥落,滚成数道火泥浆迸溅而下。放眼而去,这浆里竟暗藏无数人脸。面有四方情态皆似兽嘶吼,却活生生被噤了声,直教人抖抖打个寒颤。
船家似是受不住力,双膝着地叩拜于地。三爷快步向前护住船家,腹中屏神飞指于羌笛上。厮杀较量时,仓皇逃窜的野猫踩碎一地翠玉萤光。三爷指间凝气骤然发力,笛声若有郁香覆了气息,勾起心间广厦旧事。
“等!”突然拔高的一声如含利剑,折杀千万喧嚣。瞬息间,一切又落回寻常。唯有灯笼像是蘸饱赤色,撑起破陋红影,等待着蚕食几只亡蛾。那人影动了动,缓缓返身。
半晌,折子燃起。三爷问,“方为何物?”船家拭去唇边血迹,道,“怨念罢了 。九载等归不得愿,也是个可怜人。平日劝一句便无事,也不知今日为何?”
如有一指扣弦于心,三爷禁不住望向那人影。灯影摇曳下,人影渐次明了。原是一副森然白骨,裹着破衣。腰间吊一把锈斑黑刀。
“公子,快些赶路吧。”船家催道。“好——”回首应答间,三爷分明记得,那白骨,双指奇长。
晃晃白骨映着月影,如毒箭刺入心脉。三爷忙退后几步盘坐于地,调息间,只觉胸膛闷疼嗓眼发甜。“你究竟为何人!”摸出羌笛,三爷顾不得唇边血渍,厉声问那船家。
“公子说笑了。我不过是那渡舟的。”船家弓着身,望不见神色。
三爷不再多言,点地而上横笛于空。数道音律顷刻间束作光,飞行间又幻化为冰刃,剐着冷然的风劈向那人。
却见那船家一动未动,任冰刃砸入肉体。瞬息里血沫如灰烬,燃尽在笛声下。三爷刚想歇口气,却不想那元魂未散,而御着翠玉萤光逼入他眉间。
“不好——”三爷暗呼糟糕,经脉似断裂刺痛无比。羌笛也随反噬,表里被撕出无数裂缝。未待乱窜的内力提起,他便昏厥过去。
一缕残影自旅店散尽又拢起,凝成黑雾。那团黑雾中一双白骨伸出,接住了三爷软下的身子。奇长双指虚空一抽,一指大小的光团跃在空中。黑雾淡了些,光团点入白骨里,竟为一体。
醒来时,三爷一瞬以为回了自家。一桌一椅皆如西湖小铺子,摆置得分毫不差。三爷笑想,当真是巧匠各处行,这旅店主人有心了。
回过神,三爷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换了身淡蓝素衣。虽皱皱巴巴,却无霉味且载着些暖意。
房门悄声被推开,三爷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羌笛居然不在!掌心刚想运力,却突然飞来一物。三爷躲闪不及被砸个正着。原是他那羌笛,先前记得裂痕数道,如今竟完好如初。
难道是那怨魂?入目,一簇浓雾包裹着一物,似是那先前白骨。三爷忙起身抱拳道,“多谢。”那浓雾褪了些,隐约可见一骷髅左右摇了摇,引出断断续续的嘎吱声。
方才彼此一场恶战,而今却救我不多言。生前怕也是个功过不记的主。三爷这样想着,心上一暖面上也添了些笑意。
三爷整了整衣,束好横笛朗声道,“在下还有路要赶,今日不宜多留。改日有缘再续。”
“等!”黑雾团起,肉眼未及时周遭竟晕着一盘杀气,逼得三爷跌回榻上。他受不住力地咳了俩声,一口残血撒出。有俩三点弹入黑雾里。那黑雾似被蝎子蛰中,猛地退开。散尽时一白骨双目落血,三爷恍惚间觉着,那骨架面容,竟有踏雪折梅之美。
“明年此时,再来。”白骨动了动,扯出尖锐的摩擦声。
“九载等归不得愿,也是个可怜人。”耳边,又浮现那船家的话。了了这可怜人的愿,当时偿恩吧。三爷这般想着,先前被那无常黑雾击到的怨气,也消了个干净。
“好,击掌为证。”三爷嘴角勾笑,伸出右掌。愣怔许久,直到举起的右掌酸软无力意欲放下。那白骨才轻轻点了那掌心。不知是不是错觉,本为阴森寒意的白骨,竟于碰触间生出股熟悉的暖意。
三爷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想。随后,拱手告辞离了那旅店。
月下,黑雾化作人形,又如石墩般靠在旅店前。直到三爷全然融入夜色里,才回了店内。
再有一年,待他足矣。
@琥珀灼墨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