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岗 明月何曾是两乡

石岗 明月何曾是两乡

2021-04-20    24'08''

主播: 清零(51¥

681 0

介绍:
公元2019年,农历己亥年,阎纲先生回到故乡,回到位于关中平原腹地的家乡陕西省礼泉县。这在先生的生命历程中,是一件大事。 甘河清水日夜流,九嵕奇峰云绕头。我不知道先生来到甘河水岸,望着碧水蓝天白鹭飞;登上九嵕山巅,俯瞰秦川大地雾苍茫。他的眼里是不是饱含热泪,心中是不是激情翻滚。特别是当他听到那永远在梦中回荡的乡音,他心里是不是一阵酥麻。而所有这些感觉,对于同样是身处异域的游子我来说,是常常能体验到的。正是“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先生回来了。离开的时候,先生是青春懵懂的翩翩少年,回来的时候,是形容消瘦的九旬老翁。先生把自己的青春、激情、心智、才华,奉献给文化,奉献给一个国家新时期的文化繁荣与创造,奉献给为一代代文化人甘做人梯的事业,奉献给捍卫一个民族文化尊严的事业。而留给先生自己的,是风烛下的残年,是失去至爱的心痛,是几次大手术后的伤痕,是皮包骨头般的瘦削,是历经过屈辱后的坚毅。一个行走了九十年的老迈躯体和脆弱心灵,在生命的黄昏时分,是最需要寻找安宁的,这时候,先生回来了。休道异乡花似锦,此心安处是吾乡。于是,先生对问他归期的人大声说:“老汉不走了。” 先生曾经担任过京城大报刊《文艺报》《小说选刊》《评论选刊》和《中国文化报》的编辑,那些过去常挂在人们嘴边的大文人的名字,多多少少都与先生有过交集。他写过许多名动文坛的精彩文章,也见识过文坛上演的各种闹剧,先生在京城那个翻云覆雨的文化圈漂浮半个世纪,见过了宠辱无常,经历了花开花落。然后,毅然决然回到这片朴实无华,安葬着自己父母的桑梓之地上。 先生回来了,在永康颐养中心居住并休养。先生租住二楼一间斗室,楼上是九十六岁的大哥。先生每天毕恭毕敬上楼,给哥哥请安,这叫做“晨昏省定”,是古人对待父母的大礼。长兄如父,先生恪守着礼仪。老态龙钟却思维敏捷的哥哥指着先生说:“阎纲,回到家乡一要说礼泉话,不要撇京腔;二要遵守纪律,不要特殊化。”先生像一个小学生那样站直腰板,点头应承。于是,先生就一字一板,字正腔圆地用方言说话。在颐养中心的大食堂吃饭,先生也是端着碗排在打饭的人群中。有人看见先生瘦弱的身躯站在队列里,就招呼他到前面去打饭。但是,先生谨守规矩,谢绝别人好意,认真排队,绝不僭越。 我从小就对先生的名字有所耳闻。先生的家离我家近在咫尺,先生的名字也是家门前老人们闲聊时常常提起的。在我出生前的十多年,先生已经远赴京城。我在文化启蒙时期,常常读到先生写的文章,而且知道他是我的乡党,所以就特别关注。读到先生文章的精彩处,甚至对先生颇为神往。十多年前,我在京城办杂志,就住在离先生的家一站路的地方。很多次路过,我的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阎纲先生就住在这里,不知先生安好否?有时候甚至想,不知道今生与先生可否有相见之缘? 去年初,突然接到高建群先生电话,说阎纲先生回来了。他提议,一起去看看先生。我顺嘴答应了,但是心里想,先生是名人,我是凡夫,麻雀凤凰不同架,我去,会不会招惹先生不快?现在世人都喜欢热脸去贴名人的冷臀,常遭冷遇。我去,会不会让自己不爽?幸好高建群只是说了,再没有下文。 今年春天,我回家乡办事,办事的地方就在先生住的颐养中心对门。我的好兄弟刘建新对我说:“哥,我们去看看阎纲老师。”我素来敬重建新,那天听建新那么一说,我就答应了。建新买了鲜花和水果,我就跟随着他,进了先生的房间。 那天,先生的房间依然有许多人。在人群中,我一眼就能认出先生。瘦弱,笔直,高挺。稀疏的头发下,是两条蚕眉,瘦长的脸上白里泛黄。先生鼻直唇薄,眼睛适中,颇有流光。我心里说,如果拂去岁月给先生涂抹的苍老色,先生真是中国传统审美中一介书生长相的典型代表。先生待人,谦谦有礼,彬彬有貌。我不由得吃惊,先生已经是年近九旬的耄耋之躯,却依然有这般神采。 先生看见建新,喜出望外,伸手一把拉住,直道相思之苦。我听着先生和建新叙旧,就环视了一下先生的居所。简单的家具,朴素的被褥。但是床头案上却堆满了书。建新问先生说:“回来还带这么多书?”先生摇头说:“都是本地作家们写的书,看不过来,但是喜欢看。” 先生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局促,因为我也是带了两本自己的文集来的,我都打算不把书拿出来,给先生添乱。建新却说:“我石哥也是给你送书的。”于是,我只好把书交给先生。先生随手接过去,看了几眼,连声道谢,说:“石岗我早知道,谢谢你送书给我。” 离开礼泉,我又开始在西安的人海中奔波,渐渐地也就把先生忘记了。庄子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陕西礼泉文化界有两纲(岗)即阎纲和石岗。石岗写阎纲文 不料,几个月后,先生给我发来微信,对我的文章赞叹夸奖一番,还约我有空再见。于是,我就在几天后又去了礼泉。那天,还是建新带着我,我们到养老院的房间里,先生却不在屋里。一打听,原来在住院部住院。 我们到住院部的病房里,只见先生皱着眉头,很痛苦的躺在床上。我走近先生,先生很虚弱地对我说:“你来了,我很高兴,很想见你。”我说:“我应该早点来。”先生给我叙述了他住院的过程。原来,先生这几年始终插着尿管,由于整天会客,忙碌中没太注意,尿管脱落了。有几个医生想给他帮忙插尿管,不料却忙了半天,插不进去。最后转院到咸阳急诊,才解决了问题。先生又说:“来的人太多了,我应付不了,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握着先生冰凉的手说:“您别说话,静心养着。”于是,先生躺倒身子,似乎是喃喃自语地说:“不知不觉,一下子老了,八十八了,米寿,离死亡不远了,恐惧啊!我不怕死,但又想活着。忙忙碌碌,死呀活呀的不去想它,死神便不来找了。”说完先生脸上竟然出现了笑容。 又过了一个多月,突然接到先生发来微信,说他想到西安看我。看见这条微信,我的手猛抖一下,手机差点掉在地上,我太吃惊了。先生身体如此虚弱,又年近九旬,怎么可以车马劳顿来看我呢?我急忙回复:“如有什么事要做,我马上回礼泉。”先生答道:“没有别的事,就是想看看您。”我回道:“您别跑,坐车太辛苦,还是我回去。”先生写道:“你如果不欢迎我,我就不去了。”我顿时被架到二梁上,不知所措。先生年高,如果跑西安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交代?我感到惶恐,但是先生态度决绝,我只好答应了。先生马上回复说:“我明天一大早就来了,还有许多苦水要倒给你。” 第二天一早,先生来了。由收藏家杨琼钰和医生孙晔陪着。先生下了车,我见他的身体有活力,走路也直挺挺地。 我搀着先生上楼,在我的茶桌前坐定,先生惊喜地看见,他给我题写的“风骨”两个字,悬挂在我客厅的正中。 那是此前,我写文章批评文坛乱象,先生看到我的文章,就写了“风骨”书法一幅,通过快递寄来赠我。先生还在风骨两个大字之后,用小階题写了先秦名句“卿云烂兮,糺缦缦兮。日月光华,旦复旦兮。明明上天,烂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一人。” 先生一再自谦,说他的字不好,只当是友情演出,说:“心里还揣着六个字——‘思想、风骨、 文采’,怕有吹捧之嫌,没有写出来。” 从此,我和先生开始了近距离的交往。先生先后来西安几次,我也抽空回礼泉看望先生。每次,我们都闲聊甚欢。 陕西礼泉文化界有两纲(岗)即阎纲和石岗。石岗写阎纲文 我很渴望和先生聊天。先生长我30岁,我很想知道,一个人活到九十岁,他对于人生和世界是怎样的看法。一个见识了中国文坛高层内幕的人,在经历了人生无数次的起落之后,他对社会是怎样的态度。一个人在经历了父母辞世、痛失妻女、癌症不死、劳改批斗之后,他对于生命会是怎样的一种感受? 当然,我不会直截了当地去问这些问题。我没有权利让一位老人顺着我的思路去聊天。我喜欢听先生信马由缰地闲聊,我好从中去感悟。 先生给我讲述了他的父母。特别是讲述母亲的时候,先生很动情,说:“我妈是一个非常非常可怜的女人。”注意,先生在读“妈”这个字时,他的发音是“麻”,平声。这是陕西人在呼唤母亲时才会发出的声音,这个声音从一位耄耋老人的双唇间发出来,最让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