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

作者简介：马美燕 女 回族 贵州威宁人 ， 定居六盘水，初中语文教师。发表过散文、诗歌、民间故事，通讯报道等。已过不惑之年，但童心未泯。喜欢灵动的文字，闲暇之余偶尔敲击键盘，讴歌真善美，抒发对生活的点滴感悟。 那一夜               原创：马美燕   夜的形式多种多样，不同的夜带给人不同的感受。温馨的夜美好，静谧的夜幽香，祥和之夜安宁，浪漫之夜则令人神往。而那一夜，我永生难忘，空气中弥漫着太多的悲伤，月色也让人心碎。那一夜，我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也正是那一夜，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我守候在父亲身旁，可他已沉沉睡去，再也不会睁开双眼，再也不会醒来。我默默地恳请父亲原谅，诉说内心的愧疚，并坚信父亲能听见我的心声。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悲伤而停留片刻，转眼到了最后送别的时刻。父亲躺在木匣子里，由亲友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两夜没合眼的我，全然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很想亲自去抬父亲，去抚摸一下木匣子，陪伴父亲最后一程，可没人允许我那样做。我只好一路小跑跟在旁边，尽管身体十分虚弱，可不知哪来的力气，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害怕自己落在父亲后面。眨眼就到了坟山，亲眼目睹亲友们将红色的泥土慢慢填进父亲的墓穴，直到堆砌成一座新坟茔。从此我们再也见不到父亲了。从坟山回来，我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却怎么也睡不着，偶尔小睡一会儿，醒来就止不住流泪。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不思饮食，还常常啜泣。几个月后，总算是慢慢走出了悲伤。原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然而，就在此刻，我忍住了悲伤，却忍不住眼泪。   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人，又怎么能感受那种炽痛呢？带着深深的缅怀之情，思绪回到了那遥远温润的时光。我们姊妹小时候与父亲总是聚少离多。父亲每次休假回来，顾不上和子女多交流片刻，便忙着去做事情：比如放牛割草，开垦荒地，只为一家人年底能吃上老牛的鲜肉，吃上香脆可口的牛干巴。那时我正在上学，每天早出晚归，即使父亲回来也难得与他见面，只有在吃晚饭时，一大家人围坐在一起，才有机会见到父亲。我们家姊妹多，母亲的厨艺不错，更重要的是父亲陪我们一起吃饭，感觉大锅饭的味道特别香。再后来，父亲在矿井出了工伤，伤好后办理了病退。当时父亲也不过是40多岁的样子，回家后却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照样干四处奔波，还干重活。   往事依稀却又历历在目。记得我高中还没毕业，就被父亲送到了他工作过的地方。那时我还未满17岁，被迫虚报了出生年月。那天，父亲背上一个很笨重的大木箱子，带我乘坐客车到六盘水，在六盘水最繁华的地段逛了一圈，买了些生活用品，然后坐火车返回矿山。隐约记得和我一天去报到的年轻人有20多个，矿上人事部门以书面考试形式为我们安排岗位。只考语文和物理两门学科，题目还算简单，成绩公示出来，我居然考了前三名，起初被分配到机电工区团支部，从此开始了我的矿山生涯。虽然有了一份工作，我并不开心，还想继续读书，还想参加高考。父亲却对我说：女娃娃读书，主要是为了一份清闲工作，晚工作不如早工作，这事就这么定了 。你以后要追求进步，认真学习和工作，不能给我们丢脸。记好了，你是劳动人民的子女，一定要守本分，要吃苦耐劳。听了父亲的话，我似懂非懂，好像也意识到父亲是为我好，尽管很不情愿，还是咬牙留在了矿山。后来，我参加了全国自学考试获得专科学历，再后来，为进一步提升学历，我又参加了全国成人高考，经过几年苦读，取得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扎根矿山20余年，父亲那几句朴实的话，激励了我一生 。我时刻铭记自己是劳动人民的子女，没有家财万贯，没有后台背景 ，一切都得靠自己努力奔跑。时至今日，我坚守在平凡的岗位上，做着该做的事，虽然没什么大作为，但无愧于父亲心目中劳动人民的形象。如果我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如果我是一个正直无私的人，如果我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如果我是一个勤劳善良的人，我都得感谢父亲，我血管里流淌着您的血液，多少遗传了您的一些优点。   父亲一生坎坷，走过不少弯路，吃过不少苦头。父亲没上过学，虽然也认识一些字，还能写简单的家书，那是当兵时在部队学习而来。记得小时候 ，经常看到父亲在劳作之余捧着小说书看，有不认识的字就请教我母亲。等他返回单位 ，我时常去翻看那些小说 ，至今隐约还记得几本书名：《一千零一夜》、《女游击队长》、《铁道游击队》，《红岩》等，我也会翻看那些书，人物和故事情节引人入胜，更有意思的是那些书全是父亲买回来的。有一次，父亲从昆明买回几本书籍，我随手翻一下，感觉很奇特，仔细一看，原来是几本带汉字的《古兰经》，我当时压根看不懂，对《古兰经》也就不感兴趣。由于受家庭条件制约 ，父亲文化欠缺，加上所处的时代背景比较局限，曾几度陷入绝境。文革时期，父亲被错误划为“右派”，据说受尽了折磨。又因父亲为人过于耿直，重义轻财，同时又想改变家庭条件，因此经历许多挫败，甚至误入歧途，但他凭着坚强的毅力绝处逢生。直到老年时光，本以为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但造化弄人，父亲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就病倒了。   源于高血压引发脑溢血，最近两年，父亲几乎处于半身不遂状态。由此，父亲经历了病痛折磨，经历了孤独苦闷，经历了健康人所无法想象的痛苦。在他辞世归主那一刻，我竟然不在他身边，这种愧疚与遗憾胜过切肤之痛。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多想回到从前，多想再回到那一夜。那一夜，至少我还能看到父亲安详且带着微笑的遗容。回想父亲卧病在床的日子，我偶尔回去看看，也是来去匆匆，应付差使一般，很少全身心陪伴父亲，几乎没好好尽过一天孝。世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我平时忽略了孝道，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呢？那一夜，我突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无知，最愚钝的人，我能原谅任何一个人，唯独不能原谅我自己。那一夜，我与父亲诀别了，才真正懂得“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含义。行孝需及时，我失去了尽孝的机会 ，我的心就这样痛着，不知要到何年何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