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你从来没被爱过』

别说你从来没被爱过 by 张晓晗 1 大四毕业那年，我大概因为失恋，脑子短路，订了张机票去拉萨。我不知道为什么去拉萨，反正那些流行歌里都是唱去去拉萨大理桂林什么的，人生真谛秒get，所有困难不是事儿。 我去了之后终于明白看开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别人，反正当时在高反中天天长途跋涉的我的心情就是，只要能让我脑袋是脑袋，胳膊是胳膊地回去，我一定好好做人。后来朋友继续各种征途找人生真谛，我死也不去了，我说我找不到人生真谛了，但我至少认清了自己，就是一吃不了苦的作逼。 要走的前一天，我想让这段旅程稍许有些意义，在网上发起了写明信片的活动，给朋友和队员们写明信片，去了一家小咖啡店，一直写到天黑。嗯，人生的真谛来找我了，在咖啡店要关门的最后五分钟，天降大冰雹。为什么说大冰雹，我从来没见过可乐里冰块那么大的冰雹噼啪往下砸，咖啡店老板也说他没见过，于是他很客气地把店门关了，让我站在门口屋檐下好好欣赏，enjoy大自然，思考人生。 我就这么站了一个钟头吧，冻得发抖，也不敢走出去，黑漆漆的一片，我完全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才能回酒店，人生没思考出一点头绪，倒是脑补各种少女失足画面。这时候，两个骑自行车的少年经过，还大声聊着天，对这场冰雹超兴奋的。其中一个少年瞄到屋檐下的我，突然停住，喊了一声，你住哪儿啊？我说哪哪儿，但是我不认路。他想了想，说我认得，带你过去吧。我还保持着一份citygirl的傲娇，客气了一句，不好吧，麻烦你了。他说，快上车吧，就别再麻烦别人了。我就坐上了自行车前面的横梁。 大概一刻钟的路，我撑着他的冲锋衣，他猛蹬车，冰块迎面砸我脸上，他后背抵着风，现在想来，跟电影里那种亡命鸳鸯一样。我问他为什么来，他说高考完，就是那种被什么二十岁前必须做的五十件事冲昏头，骑着车从四川过来。他问我怎么来，我说飞机来。他说，啊？你来开会啊？除了出差应该没人飞机来。我说我愿意飞来你管得着吗。他说你来干嘛啊？我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找人生真谛吧。然后我们狂笑，冰雹就砸我嘴里了。 到了酒店门口他把我放下，我为了报答恩人，说你等一下哦，当然，我们既没有留电话，也没问对方姓名，我火速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盆让他顶着，说年纪轻轻别砸坏脑袋。我们又开始狂笑，他问我，现在，人生真谛找到了吗。我耸耸肩，真谛不重要了，凑合着活吧。 之后他顶着盆继续蹬车消失在黑夜里，我跑回房间洗热水澡，睡前裹在毯子里，在笔记本里写了一句话，被扔在路边没什么的，总有办法回家的。 这是人生真谛吗？我不知道，但至少它支撑了我一段路程。 2 关于被扔在路边，还有一次。我年轻气盛，不知死活，从车上跑下来，他也年轻气盛，怒发冲冠，一踩油门走了。我悲从中来，各种玛丽苏情节上头，就坐在马路牙子上哭。在一排亮着粉红灯的洗头房前，女孩们湿着头发，穿着裹胸的衣服，轮着出来看，到底谁哭的那么伤心。是被客人辜负的傻逼吗。 还是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儿，从我面前来来回回好几次。我有点害怕，但还是想等他来，说不定会来接我呢，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车怎么开走的，怎么倒回来。思想斗争了几分钟，觉得算了算了，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准备站起来走了，小伙的自行车停在我面前。我那一刻真是吓得腿软，大喊了声，你不要过来啊！他面无表情，扔了包餐巾纸给我，就说了一句话，附近便利店，有点难找。 之后蹬车走了。 我很仔细地用一张张纸擦眼泪，擤鼻涕，也没找到一张写下什么蛛丝马迹。 3 15年一跨年，我飞去台北。当时带了工作去，一整天都在酒店写剧本，写到好深夜，一股洪荒之力从胃中涌到心头，我把电脑一扔，想老娘为什么这么惨，好几年的跨年都在写剧本，我不干了，我饿了，我要去吃好吃的。 我跑下楼，拦了一辆车。师傅问我去哪儿，我说吃东西。看看表，已经两点多了，街道上都空空的。师傅果然也是见过世面的老江湖，没多说话，边开车边聊。你要吃什么啦。我说你觉得好吃的就行。他说，好，带你去条街，一晚上不打烊，先吃牛肉丸，再吃土汉堡，排骨酥肉面……估计你吃不下了，点上一碗来两口吧，从周围逛逛，如果耗到够晚，还能吃第一锅葱油包。五点钟就有人来排队了。 我当时真想给他一个拥抱，出租车师傅就是每个城市里的夜礼服假面啊。 师傅找零时，他说，哎，我以前就在这里开牛肉丸店的，生意不好才去开了的士，你帮我吃吃看，是不是隔壁家还那么好吃，值得打败我，下次再拦到的车告诉我。 我心里觉得这个师傅太浪漫了，刚想说，不如你一起吃吃看啊。 他把零钱塞给我，笑了一声，开玩笑啦，怎么可能再拦到。 之后车子绝尘而去。我收回前面的那句话，他们不是夜礼服假面，他们是深夜王家卫。 对了，那些店都非常好吃，那是我在台北最喜欢的一条街。 但是很抱歉，我忘了师傅模样的时候，也忘了那条街的名字。如果我再拦到他的车，说不定一切记忆会回来，那时我再告诉你们。 4 高中时有个阶段，很不喜欢早回家，背着一书包没做完的作业在外面闲逛消磨时间。那天在国际电影院和两个朋友看电影。结束后聊着剧情穿长长的斑马线，对面走来三个男生，高高瘦瘦，一脸天真无知地笑，好像从网吧刚出来，聊刚打的游戏。我鬼使神差就和其中最阳光大傻逼的那个男孩对视了一下。而后我们的目光就没从对方身上移开，盯完整条斑马线。 我不是那种相信一见钟情的傻白甜，但我是那种你看什么看，再看一眼我就削死你的大哥。 他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话，我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反正我收回狠狠的目光后，和女孩们说，那个男生好可爱，像会游泳的小狗。 再过了一个礼拜，朋友的聚会，我们竟然在桌上又遇到对方。各自拍案而起，一言不合就谈了个恋爱。十六岁的我，和现在的我，都觉得这样还不恋爱，真是浪费天意。后来我才知道，貌似沙滩boy的他，根本不会游泳，但是真的很小狗人格。恋爱很短，青春有点长。之后玩I never do游戏的时候，我总会说出这个巧合当杀手锏，也会在各种金融大佬面前，讲这个故事唬人，说我的直觉好准确，融资并购买股赌球，一定得听我的。 分手后的我们还是有着共同的朋友，不知怎么做到，滴水不漏地保持着长期见不到对方，就在大学一起隔空偷偷对方人人农场里菜园子的菜，除此之外，各自长大，也没去想起谁。 想不到的是，十年后，又是巧合见到对方。他送我回家，路上没聊回忆，互相看一眼对方，还是十六岁的傻笑。他成家立业学会游泳，我呢，谈了些恋爱，赚了些钱，再也不会有不想回家的下午，跑去看文艺片。告别时他背了一遍我的电话号码。我才想起来，青春期里他给我做的那些数学作业。 我也跟他说，你看，我当时给你写的作文，也真不是抄的。 很感谢天意又赐给我十分钟，相信我这些年凭直觉向前，活得也都真切。 5 某年圣诞节前夕，我在新天地开完会，下起大雨。我困在商场里，逛到无趣，和一群腻腻歪歪的情侣们，站在门口大玻璃屋檐下等雨停。等着等着，一瞬间对面的圣诞树亮了，一群带着圣诞帽的小朋友唱起圣诞歌。指挥的姐姐好美，像是幼儿园里我们最想长大成为的那位女老师。他们唱到All thingsbright and beautiful All creatures great and small，就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我有点懵，这是上帝的声音吗？ 然后上帝又大喊了一句，傻逼，干嘛呢！ 一辆车停在街边，车窗降下来，朋友使劲对我挥手。 我赶快跑过去，我俩都快激动哭了。 她刚买了车，兴奋地不知道干嘛就绕来看圣诞树，看着看着就看到在对面发着呆，自己都没意识到，跟着唱歌的我。 这件事打败了4号事件。成为我们俩共同忽悠朋友，让大家相信我们直觉的新杀手锏。 6 这本来是一次命题作文，讲什么才是最好的相遇。 我做人浅薄，抹黑走路，不善用Excel评选最佳，最怕思考人生。 我想了很久，什么才是最好的相遇，到底是相遇后，再也遇不见，各自淹没在人生海海，还是相遇后，知道这是一次久别重逢，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找个机会把故事讲完。又或者，和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们这样，我们遇到之后，看着对方向前两步退后一步这样共同成长，分开继续，没有牵绊，都很随机。 我想不到办法，只能把活到这么大，觉得有趣的相遇写在了一张A4纸上，看着以上的那些瞬间，我想到《广告狂人》里，最喜欢的一秒真情。 唐和百货公司的千金小姐，在屋顶站着，她给他看陪伴她的狗狗，更新换代好几只，却都只叫一个名字。说完之后回头有点自怨自怜看了一眼唐。接着唐轻吻她，说了一句，别说你从来没被爱过。 别说你从来没被爱过。这句话太酷了，可能这才是我所有存在脑海最好的相遇。 7 说起来很妙，一年前，我认识了小肖同学。我们是工作中认识的，参加一个真人秀，我录第一天就以哭着满地打滚要回家收场。其实直到第二天她坐在我房间的沙发上，我都不记得她叫什么。她总在我崩溃的时候有办法，说那我们走吧，我们去玩吧，我们去吃好吃的吧。那段时间每天醒来都在不同的城市，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我都忘了，我们在哪儿，看了一场印象什么鬼。一个山上，一人租了一件军大衣，各自吃了一碗面条，在人群中看星星，看灯光，看表演，然后再聊着天走下山。 后来她说毕业后不知道要不要来上海，我说那你来吧，我罩你。后来小肖真的来了。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没什么信心。我们性格很不一样，她很积极，我很懒惰，她野心勃勃在每个集体里都有生存之道，我自由散漫基本没办法集体生活。她不放过每个机会，我是那种，不是煮熟了送嘴里的事儿都懒得争取的人。小时候因为公交车太挤了，我就走个十公里回家。 她在一个下午跟我说，做公众号吧。我说……啊……我懒啊……公众号能干嘛……她说，不干嘛啊，好玩啊，做吧，我们一起。我说，啊……我已经过了做有趣事的年龄了吧。她说，哪个年龄都要有趣啊！很快，她就把整个流程弄好了，说你想放什么存在后台，我帮你排版做漂亮放出来就行了。 于是，就这样，迷迷糊糊，我们做了一年公众号。 昨天她发现的，我们都感慨，时间过的真快。又长大一岁。 很妙的是，一年之后，我还是我，她还是她，我们还是好朋友。公众号也就是这样缓缓流过的样子，没有刻意追逐热点，放我们喜欢的东西，讲我们喜欢的话，还赚了点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