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寺庙(上)

特别的寺庙(上)

2016-02-17    24'53''

主播: 番长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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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这个老人家用了大半生的时光去山中凿寺庙,只因为一个梦.老爷爷平常穿着就是这样,只有重要场合才穿袈裟,说着福州话,特亲切。 在梵音寺待了一年以后,释妙法回到了壶江。妻子本以为他只是皈依佛门当个在家修行的居士,可没想到他却当了和尚,成了彻头彻尾的出家人,便跟着刚好出嫁的女儿去了福州。释妙法再次躺在居士林的床铺上时,他成了一个人。望着头顶的岩石,“如果你有信心,会比我做得更好!”的声音再次回响于耳边。他许下一个愿:继续凿山,凿出一个寺院来。每天晚上,他都躺在床上构思如何依山就势,把寺院临空延伸出去,每当那些奇妙的想法涌现时,他就马上爬起来,把它们画下来,然后随手贴到墙上,白天修改完再一锤一锤地把它们实现。一处做完,他脑袋里马上开始设计下一处。水泡再次持续地出现在他的手掌上。尽管他已是出家人的身份,可他从不向岛上的人化缘乞食,谁家需要泥瓦匠,他依然去做工挣钱,自己养活自己。没活儿的时候,他继续凿他的寺。整整十年后,寺院的雏形终于在他的手中完成了。每层建筑都巧妙地利用了山形地势,里面迷宫般地曲折幽深。没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地形,每一寸地方都被他左思右想利用起来,连一个拐角,他都不放过。每当有人批评他毫无章法地乱修时,他总是朝别人笑笑,然后耐心地解释台风和建筑之间关系。1980年,连江县宗教局正式为这座寺院定了一个名称:明心寺。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他又不断地将寺院修葺、扩大。将原先寺院的面积的500多平方米,扩大到现在的一千五百多平方米。日复一日,他一心想的还是继续修缮明心寺,建客堂、堆假山……。只要一提起开山建寺,他便全身都是力气。大工程没条件搞的时候,他就在寺院中自己搞装饰,做家具。他用盖房剩下的水泥做成了大殿中的花瓶架子,外面涂上一层漆,做得跟木雕一摸一样。有人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挖个树根,他说树是有生命的,是有情的。在地藏菩萨的侧殿里,他搞起了自己的“浮雕”,他找来一些过期的挂历,把上面的瀑布、亭子、竹林甚至花花草草细细致致地剪下来,东一点、西一点、立着贴到墙上。他在墙上画了一座小桥,桥的前端立了个他剪下来的观音菩萨像,桥的后端立了个披着红色袈裟的老和尚像,那是从他自己的照片上剪下来的。“我要跟在菩萨的后面,一直走到西天去。”这构思令他很骄傲。 每天一大早,他总是独自上完早课,吃完早点,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开展各种修建的工作。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请帮手的。“三千大千世界,无一微尘,不是菩萨舍身命处”,《大乘经》中的话鼓励着他去大施大舍、难忍能忍,难行能行,发愿为众生而牺牲自己的一切。在他心里,这是他的大苦行,是他的菩萨行,是个细水长流的大工程,没人催他的进度。有时候,妻子会和女儿一起回来看他。后来,女儿有了儿子,也会把外孙带来看他这个“和尚外公”。外孙告诉他,每天上学前,妈妈都会让他对着菩萨拜三拜。他也会带着这过去俗世中的一家人登上寺院的最高点,俯瞰大海。每当这时候,他会想起自己的那两个儿子,十年多年前,他们像大多数这个地区的年轻人一样,偷渡去了意大利,先是在餐馆打工,后来开上了制衣厂。五年前,儿子曾给他寄了十万元人民币资助他修寺院。他不知道意大利在哪里,只知道在海的另一边,一个遥远的地方。居士 居士们对释妙法很敬重,都叫他“师傅”。 她们感激他用双手凿出了这明心寺,每天带着她们在这里做早晚课。 壶江村的人早先也是靠捕鱼为生的,那时候陆地少,房子小。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没人打鱼了,年轻人也越来越少,大家都往国外跑。家里没人在国外会被人看不起。那些背井离乡的人挣到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寄钱回来修房子。房子是壶江人的脸面,也是妻子和母亲们的盼头。 亲人们跑去了国外,不甘寂寞的阿婆、大嫂们便把明心寺当成了自己的家。她们很多人一整天都待在这儿,大家轮流做中饭、晚饭,一起念经颂佛祈求海外的亲人平安。她们在一起时,会不停地讲话,会从口袋里掏出自家小孩从国外寄来的照片,讲自家偷渡出国的故事。她们能把各种细节和来龙去脉都讲得清清楚楚,就像是自己的亲身经历。这时候,释妙法也会想起他那两个儿子,他不清楚他们是怎样去的意大利,儿子们出国的时候,他已经出家多年,他觉得家里那些事已经跟自己没了关系,所以也没像其他家长一样去帮儿子们借钱。不过,当女儿跑来告诉他,哥哥们将在什么什么时候出国时,他还是虔诚地为儿子们在大雄宝殿里念了好几天的经。 殿堂可以自己用锤子凿,可佛像、牌匾和一些法器还是需要在外面买的。但他从来不出去化缘,也就没钱买这些必需品。好在居士们都愿意捐。岛上谁家有人要“走”,就会请他念经。如果成功,就会捐些需要的东西过来还愿。 释妙法知道,没有这些居士,也就没有这明心寺。名誉 明心寺变得有名起来。一些路过此地的游客也会来岛上看看这座迷宫一般的寺院和他这个徒手凿寺的老主持。他们说他是“愚公”,可他说:“愚公是把山移掉,而我是把山改成寺庙。” 徒弟 明心寺越修越大,晚上居士们闹哄哄地离开后,寺院立刻变得无比的冷清了。 他走进自己窄小的卧室,把脚从拖鞋中抽出来。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关上灯。他通常都会在床边静坐一下,在黑暗中想想今天做了什么,明天要做什么。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唱佛机,扭开开关,黄色的小盒子里传出大悲咒的声音。睡觉前,他总会听上五分钟,这能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那个简单的愿望在他心中萦绕了很多年了:收一个能跟他一起继续建寺的徒弟。 他一年比一年老了。 那天,他给弥勒殿的房梁刷油漆,结果摔了下来,昏了过去。醒来后,他发现头的后部有些开始疼,一阵阵地眩晕,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骨头也好像散了架一般,连支撑身体的劲儿都没有了。他靠在梯子边,发誓永远不再爬高上低了。可是第二天,醒来之后,他还是接着干。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发誓与否,他都停不下来。他习惯了劳作,不干活会觉得累。 他发现找一个实实在在做事的徒弟比他几十年来凿这明心寺还难。他那个收徒弟的愿望一次次被海风吹入海中,飘散了。 岛外的和尚倒是常来,但他们更热衷于游山玩水。他们称自己是游方僧,不是苦行僧,岛上如果有什么道场做,他们倒是可以住久一点,但收入是要分些的。他们得攒够路费,再到其他地方去。他们都为他一个人凿出的寺院表示赞赏,但他们都觉得和尚的功课应该是化缘,然后请工人来修,不必亲力亲为,所以也从不跟他去扩建什么寺院,上完早课念完经,他们就坐在他为居士们修的大厅里看电视,直到居士们把饭菜做好,端上桌,才会打着哈欠动筷子。 这还算好的,有一次,来了个和尚说自己的师傅病了,要动手术,是来化缘的。释妙法就给了他一百块。没过多久,又来了个操着相同口音的和尚也说他的师傅病了,要动手术,释妙法又给他拿了50块。再后来,隔三差五总有和尚来说他的师傅病了,要动手术时,释妙法只能给十块钱了。一个和尚拉着脸说,往返的渡轮费还要14呢。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出家人也一样。他已经习惯了各类和尚,并不生气。可居士们都劝他不要再给这些穿着“工作服”的和尚钱,因为他们都是来“打秋风”的假和尚。他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佛门弟子都要有“积善不已,不怀憎恨”,都要有慈悲心。少给也是给,这叫“一文一功德”。 他记得是那个雨天的下午,身材不高,酱色皮肤,浓眉大眼的延忠敲开了他的寺门。这个年轻的和尚穿一件褐土色的僧衣,肩上已经淋湿了。 延忠是个踏实谦卑的和尚。在听完明心寺的来历后,延忠说,师傅,我来做您的徒弟,跟您一起修吧! 延忠很勤奋,不爱言语,也不和居士们聊天,每天除了跟他一起干活之外,就是诵经读书。他从来不看电视。延忠的褡裢dā lián里有好几本经书,经书旁有很多评述,释妙法翻了一下,发现自己一点也看不懂。延忠的态度让释妙法十分感动,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安心了。 可大概一个星期后,延忠说:“师傅,我想去五台山朝一下佛。” 释妙法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这个徒弟。他跑上楼,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仅有的一千五百块钱,对徒弟说:“早点回来”。 日出 临晨四点的时候,释妙法醒了。他躺在床上想了想林婆送来的红帖,那上面写着林婆在美国的儿子下个月开庭的时间、地点、和律师的名字,如果顺利通过送来,林婆说放在客堂里的菩萨像由她来捐。 十分钟后,他来到大雄宝殿,把林婆的帖子放到释迦牟尼像前,念了一遍《楞严经》。 早餐照例是在斋堂吃的,今天的胃口不错,他吃光了前天晚上剩的豆腐和玉米炒饭,还喝了盒居士们送来的牛奶。来到客堂工地的时候,太阳正从海面上慢慢地升起,他今天计划把工地整理一下,昨天下午的台风把这里弄得一团糟。凌乱的工地笼罩在金色的晨光中。他看了看客堂上面的山坡,他最后的工程是在那儿修一座佛塔。他希望自己圆寂后,自己的骨灰能放在那塔里。从那个位置,他能看到海天相接的地方,能看到日出时遥遥射出的缕缕金光,能看到新的一天照亮壶江岛,照亮他的明心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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