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谎 言 文 / 林一 亚男跟妻子结婚三十年，虽说三十年里有过大大小小的争吵，可也那样过来了。夫妻争吵就像做菜时使用的佐料，往菜里头添加一些，菜才更有味道。亚男是个心细的男人，会做家务，会做饭，家里都是他掌勺，她爱吃他做的每一道菜。 可有一天，亚男回到家里，钥匙拧开门锁的一瞬间，听到“哐”的一声，走到鞋柜上换鞋，又听到很清脆的一声“哐当”。声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紧接着，一股刺鼻的烧焦味飘了过来。他没猜错的话，妻子此时正在厨房里做菜。一起生活的三十年里，妻子做过几次菜，心血来潮，不过都以失败告终。兴许，这又是妻子的一次心血来潮。 亚男到厨房要帮忙，只见妻子全副武装，腰里系着一条花格子围裙，握在手里的锅铲扬在半空中，踮起脚尖睁大眼睛望着烧胡的锅，好似在厨房里跳着一曲锅铲舞。许久，她才发现丈夫已经站在身后，正准备从她手里夺去锅铲，可她不让，旋转脚尖，手中的玫瑰华丽转身，距离丈夫一步之遥。她那么一个不经意的转身，亚男却看出了不同寻常。他想，今晚要从妻子手中夺走锅铲显然不是可能的。果真如此，妻子鼓起嘴巴，脸上好像吹起了个泡泡，步入中年的她，像个淘气的小孩，一把将他推搡出去。她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时不时传来叮当响，还伴随着她的尖叫声，大概是被油溅到了手或者脸。 亚男坐在客厅里坐立不安，他几次想冲进去帮厨，哪怕是让他站在旁边，他也会放心。仿佛是一只蚂蚁，在妻子的热锅里煎熬。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妻子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里出来，满怀欢喜喊着他，“亚男，吃饭了。”说“吃饭”仿佛是在说“中奖了”一样欢喜。他走至饭厅，路过厨房时探头瞅了一眼，厨房里一片狼藉，碎盘子、菜梗、鸡蛋壳散落一地。他转身想去拿扫帚，妻子喊着她。“一会我扫，你赶紧过来尝尝我的手艺嘛。”他想起刚结婚那会，她也嚷着要做菜，结果咸得他接连喝了好几壶水，哈哈大笑起来，她赌气说，她这辈子再也不给他做菜了。 饭桌上放着两个碟子，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黄牙白。西红柿炒蛋里的鸡蛋碎烂，西红柿已经看不见了鲜红，取而代之的是黑乎乎的颜色；黄牙白的色相倒好一些，只是零星看见几片焦黄的叶子。她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一双瓷溜溜的眼睛。他用筷子先是在西红柿炒蛋的盘子里夹起一块蛋末到嘴巴里，嘴巴微微搅动，眼珠下滑，好像在思索，嘴巴咀嚼完，抿住嘴巴，接着在黄牙白的盘子夹了一片菜叶子，张大嘴巴，有些夸张，仿佛狮吼，很快就把叶子咬得稀巴烂。亚男做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仿佛被石头磕到了舌头，蹙眉思索。 妻子杵在他身旁，一丝不苟地看着她，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他思索大半天，才朝妻子努嘴，笑着说，“有进步。”就没多加评论了。 事实上，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菜，有胡味、特别咸，他强忍着作呕。因为他知道，妻子绝对不是突发奇想想做菜，他也知道，妻子肯定会一直做下去。因为就在刚刚，他在客厅焦虑的时候，无意看到了妻子的病单。癌症，晚期。 即便菜再难吃，他也要吃。亚男知道，妻子不过是想给他做菜而已，尽一个妻子的责任，仅此而已。 婚姻，其实跟做菜差不多，咸了，淡了，要自己去尝试，慢慢细炒，即便成不了大厨，即便你炒出来的菜没有几个人愿意吃，可有那么一个人喜欢吃你炒的菜，愿意天天吃，就够了。一道菜，哪怕只有一个人愿意品尝，愿意吃，那比什么都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