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
文/死木
T市最近的温度稳定在个位数，一周前下过的雪还未完全化尽。在哈出的气会迅速凝成一片水雾的早晨，我突然很想吃一碗热腾腾的鸭血粉丝汤。据胖子说南京的鸭血粉丝汤很有名，他说哪天到了南京一定陪我吃遍大街小巷，全心全意做一次人肉地图。我毫不客气地说好呀好呀，胖子则嫌弃地表示隔着手机屏幕都能感受到我的哈喇子。可是直到他离开南京，我都没有去找过他。跑得老远去找一个大老爷们儿，还是为了吃，说出去总有些矫情。
某年初夏的时候他骑车去先锋书店逛了逛，顺手寄来一张明信片。他写，你怎么还不来啊，现在正是吃绵绵冰的时候，天气不太热，不容易化。字写得瘦削，圆里藏锋，如果和他的人摆在一起会显得有些违和。
这张明信片过了一年多才到我手里，我看着邮戳有点想笑，写《从前慢》的木心一定很爱中国邮政吧。收到明信片我立马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在图书馆里泡着，翻一本叫做《性与性格》的书。他小声念道：“像磁力一样，性吸引力也几乎总是双向的……异性中的一些人能令我们兴奋，直到某个人终于出现，而我们非常渴望这个人，和这样一个人在一起相比，世上的一切都毫无价值，皆为乌有……”在他艰难地试图读出作者列的描述性吸引力的公式时，我打断了他。
“什么鬼？”
“这是生物学和人类学的产物，你要相信科学。”
“你是在表白吗？”
胖子沉默了一会儿，“我出去和你说，刚刚对面的人瞪我了。”
我等着胖子开口说点什么，想着他又会吐出什么俏皮话或者生动的例子搪塞过去。小时候他总是喜欢和我抬杠，我们甚至为了黑夜为什么不是一片明亮而争执。他说，这就像是马路上行驶着很多车却还看得清路一样，总有先来后到。我觉得胖子的脑回路很特别，曲曲弯弯，不相干的相干的分区相互交叠。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那边再次平静下来。
胖子说：“不是。”
“哦，那就好，吓死我了。”
“我不能喜欢任何人。”
我硬生生把“因为你是胖子吗”这句话憋回肚子，默不作声，等他接着说下去。
“我在想，真的会碰上非常渴望的人吗？我问过身边的人，有伴儿的没伴儿的，好多都是很自然的就在一块儿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把他的话在肚子里过了一遍，答道：“总会碰上的吧，一辈子那么长。”
他没有再说下去，突然问我到底什么时候去找他。我打了个哈哈，又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
之后我们一直没怎么联系，他与我不在一座城市，又比我大一级，上学之余忙着做兼职挣钱。我问他做什么兼职。他一开始支支吾吾不愿意说，最后扭扭捏捏吐出几个字，代办签证。我笑他竟然做起了灰色行业。他在那头嘀咕，“小声点儿，别张扬”。不知为何，那场景令我想起小学时他鼻头红红和他妈妈闹别扭的倔样子。
胖子其实谈过一场恋爱，一见钟情，那应该是距离他想要的感觉最近的一次。他寻思了很久怎么追那个姑娘，决定发挥自身优势，要抓住一个人的心，首先要抓住一个人的胃，这话真不假。姑娘乐呵呵地围着胖子吃了好多饼干，蔓越莓的，草莓的，抹茶的，黄油的，还常常拿去和朋友分享。
确定关系后不知哪一天，不挑嘴的姑娘指明要吃巧克力的，只要巧克力的。胖子说行，兴冲冲做了一大堆。姑娘捧着小枕头似的纸包说：“胖子你真好。”一扭头，再也没有回来。他告诉我这个噩耗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大的悲痛，只是喃喃“我以为是她要吃，她嚷嚷着减肥，所以没加多少糖，巧克力也是黑的那种，一定苦死了”。我扶着电话笑倒下去质问他是不是早就发现了，故意苦死她。但一定不是，胖子的心眼儿可以漏条船。
不过在有些方面他又很较真。他曾经立志当一名漫画家。他说他要创造一个角色，主人公有一个非常坎坷悲催的童年，但他能力非凡，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于是他慢慢学会用这种能力去帮助别人。我说这不就是个中二少年想要成为正义的伙伴的故事吗。他说不一样，没有人会一直为别人而活，而他要画的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自己的生活的人。我说不能够啊，帮助别人的时候不会发生点什么吗，万一遇上个萌妹子要报恩。他说不一样，主人公是被动的接受并解决问题，人们只是把他当做工具或者一项社会服务，这是一件很悲惨的事。我觉得那个主人公其实说的就是他自己。不过他至今都没有提笔画这个故事，他说怕画抑郁了。
听我们共同的朋友说，胖子的签证业务做得不错，成了好几单想要移民的大客户，手下的人脉也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样的工作倒也挺适合他，和人打交道，为别人解决问题。断了联系后我偶尔会回味胖子之前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突然觉得，应该去看看他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收到了一张他寄的明信片，没写内容，地址是拉萨的一家邮政局。我对他的行踪摸不着头脑，不过这次的倒是隔得不久，一个月之前寄的。没几天他主动联系，说本来要来T市看雪，顺便来看看我。但是听其他朋友说那时候我不在T市，就没找我。我心想你要是自己问，我一定赶回去。他说他在T市呆了一周，愣是一点冰碴子也没看到，不料前脚走，后脚就下了雪。老天爷真是好样的，我笑道。他说他从南京一路西进北上，把大半年挣的钱都花光了，哪儿哪儿都没赶上下雪，真不走运。我说你真的认真查过攻略了吗，他嗫嚅道“麻烦”。
胖子最终在北京看到了雪，大概是终于做了一回功课。他说白茫茫的故宫美得像画儿一样，还说冰糖葫芦齁甜。末了他说，“你不用来南京找我了，我在老家那儿找了份工作，高中生物老师。你寒假回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学校补习，来蹭个课。”
我对他在图书馆念的那段记忆犹新，“谁要听你上课啊，你可千万别给学生灌输什么不健康思想。”
“哪能啊，我可是根红苗正好青年。”
哈哈地笑了一阵，我对他说，“胖子，要不，我们处一下试试？”
“好。”他回答得异常简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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