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悲伤开出花来》作者:王宏甲
有一位女子死了。因为她太悲伤了。她留下了一句死的理由:哀莫大于心死!我为之惋惜,也感到困惑。
面对一个青春的生命,思之良久,我忽然发现“哀莫大于心死”这句流传很广的话,其实不对。非但不对,而且是一句误人甚至可能害人生命的话。
关于“哀”的描述,可见于《礼记·檀弓下》载:“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这大约是最早的描述了。哀,是一种悲伤。悲伤是一种情感,一种强烈的情感。当所有幸福的往事都浸泡在泪水中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什么叫悲伤。
哀是爱的谐音。有哀,是因为有爱。大哀会出现在爱遭到委屈和以为被扼杀的时刻。大哀,是大情感。情感在,心就没死。换句话说,哀大,心就未死。那么,完全可以、也完全有理由在重大的打击中挺过来。人生一旦遭遇大哀,首先应充分看到自己是个有情人,这是自救的第一步。勇者,还可以充分感受这哀。如老子说,哀兵必胜。这是说心中充满悲愤者很有力量。
人生一旦遭遇大哀,会被突然推到一个忘我境地。连死都不怕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怕的呢?世界反而有可能因此增大而宽阔了。完全应该很好地来感受它,把机会用起来。
你的伞还给你
从此
我拥有天空
每一种丧失,都是一种获得。失去一种就获得另一种。世界很大,人生如果能面对悲哀含泪微笑,是了不起的大境界。最可怕的是自身的情感死了。情感死了,母亲也会把孩子掐死。情感死了,世界也就死了,人就剩下躯壳qū qiào。情感在,完全可以使世界重新生动起来。有什么理由把有情的躯体消灭呢?
我们还可以来感受这样一个故事:在古老的江南,一个月夜,一位男子和一位女子,漫步月下。晚风拂面,柳丝轻动。
男子问:怎么,你流泪啦?
女子说:今夜,太美了!
太美了,为什么掉泪?
这是寓言吗?不必知道这故事的详情,但可记住,美和幸福里,也是有哀伤的。太美和太幸福的事不常有。流泪,因为幸福,更因为感到它的短暂,它会过去的。它过去的时候宛如幸福逝去。想到这儿,悲从心起,泪不能禁,就洒在月下了。
李白曾说“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流波”。一位唐代女子说:君啊,因思念你,我的容貌就像十五过后的月亮,一夜一夜地瘦了……这话写在张九龄的诗中:“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一位清朝女子说:君啊,你可知,因为我的衣裳上有你离去时流下的泪水,我经年累月都不肯洗这件衣裳……这话写在董以宁的《闺怨》中:“留着当时临别泪,经年不忍浣衣裳。”古人甚至把“离别”称“恨别”,恋也深深,恨也深深,这相思、牵挂,迷离若梦和寂寞,都因为内心有真实存在的爱。
爱和被爱,是两个概念。爱,是自身内部存在的东西,只要自己心中存在这样的爱,就拥有爱,并不是被爱才有爱。爱,是自身的生命状态和生命质量,不论遭遇什么,都值得保护自己内在的生命质量。
读书,看电影,如有能让我掉泪的机会,我是决不肯放过的。泪水可以滋润自己心中也有的悲伤,可以使悲伤开出花来。这里有悲剧的美和魅力。姑娘,我不认识你,没能在你留下那句“遗言”之前,借一位大师的话专横地对你说:
我不许你把火焰熄灭!
人生也很短暂啊,青春更短暂。可以用泪水去洗礼,去珍惜,但不要让情感衰老。不论人生发生了什么,我们都可以做一个十分普通的人,继续拥有泪水拥有爱。你有总统也羡慕的年龄,让夜色掩盖我们不愿看到的东西,去感受江南江北都有的月光。 1994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