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爷爷
记一下吧,不然该忘了。
爷爷没了,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一个很亲近的人的离去,这件事带给我的并非极度的悲伤,只能说是悲凉或者是沉重。
对我来说,爷爷并非十分的亲,我这样评价他或许有些不敬,但事实如此,从小我对爷爷就不是十分的亲近,在老家的日子里,只记的奶奶的布鞋和干妈的黑酱,还有和表哥、干哥在大河中捞鱼的时光。爷爷对我很淡漠,每次回来,爷爷和我打个招呼就离开了,偶尔会给几块钱,在我当时的心中,爷爷不算我的亲人,甚至远远不及干妈。直到有一天,爷爷这个概念才在我心中清晰起来,初一的时候,有一天晚上,爸爸回来严肃的
对我说:“爷爷可能不行了,今天和我回去看爷爷吧。”我这时才想到我还有个爷爷,我心里复杂的跟爸爸回到了老家,我印象中爷爷是个老年美男子,花白的头发,魁梧挺拔的身材,又大又有神的眼睛,红润的面色,可是这次回来一切都变了,爷爷笨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臃肿的军用大棉被,目光呆滞,手毫无血色地搁在床沿上.我听说爷爷得的是脑梗塞病,这种病目前还没有一种特效的治疗方法。爸爸拉着我走到爷爷身边说:“爸,我带你孙子来看你
啦,”爷爷微微点了点头。爸爸让我去和爷爷说话,我实在不知怎么说,憋出了一句:“爷爷你要好好养病呐!”爷爷努力的点了点头,我这时发现爷爷看我时的目光与以前有了极大的改变,我觉得爷爷可能是亲我的,我又觉得他好可怜,爷爷喉咙中发出的“嗬,嗬”的声音,我凑上去问:“什么?什么……,”奶奶说:“他在问你爸,你的情况呢,”我默默走开了,心中有些难受。后来,爸爸带爷爷四处治病,那年,爷爷才59岁。
以后每年过年时都会回老家去看看他,状况好时他会拄着拐杖在地上来回挪动,话也磕磕巴巴听得懂,状况不好时,他总是躺在床上说不出话来,但只要我回来,他总是会想办法与我沟通,但是从小那种对爷爷的陌生感总弄的我很尴尬,我内心觉得爷爷很可怜,而我说出的话总是让我很心虚,每有别的亲戚责问我为什么不经常回来时,我总以学习忙为由搪塞,但我很明白,这根本不算理由,因为我在干妈面前谈笑自若,而在爷爷面前,我总有一种愧疚的感觉,这许多复杂的情感总使我无法自然的与爷爷呆在一起。
上高中后,爷爷的病又恶化了,他完全不能下床走动了,面部肌肉也僵硬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只有身边的几个人可以明白,大家都感觉到爷爷的时日无多,嘴上不说罢了,我也经常想爷爷
几年了都是这样,怎么会一下就没了呢?但我很清楚,爷爷这种状况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2003年,原大高速公路全线开通了,爷爷念叨了几次想去雁门关邃道去看看,正赶闹“非典”时期,我和爸爸就一同回了老家,爸爸和爷爷说明来意后,爷爷张大嘴巴,红着眼睛,露出一种欲哭的表情,可爸爸和奶奶都说爷爷是在笑。我们三个人费了极大的劲才把爷爷放入车内,这时,我明显感觉到爷爷身体的僵直,就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关节一样。爷爷看着我开着车,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似笑似哭的表情。一路上爸爸和妹妹不停地和爷爷说着话,我只是默默地开着车,心里只希望爷爷可以快乐一些。过雁门关隧道时,爷爷侧过头来,含含糊糊地对我说着些什么,他说不清,我也没听懂,我只是不停地答应着…我想,他应该是夸这个隧道设计的漂亮吧。从高速路上回来,我扶着爷爷躺在床上时,爷爷困难地用手擦了擦眼睛,我想他这次是哭了。
正月里,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爷爷 ,爷爷已从僻静的里院搬到了靠近公路的门房中,他应该是想再多看看这片他生长过的地方吧。我领着一群小弟小妹去看他时,管家老魏把他扶了起来,老魏对我说“你爷爷要给你们压岁钱呢”,“他知道你们要来,就让你奶奶把钱给他装在兜里了”。这是我没想到的,自他生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给我们发压岁钱。爷爷颤抖着把一沓50元币掏了出来,然后,小孩子们一个接一个给爷爷拜了年,拿走了一张张的50元,最后剩下了我那一张,我又看到了那似笑似哭的表情,而且口水顺着爷爷的嘴角流了下来,我拿起桌上的手帕给爷爷拭去了嘴角和落在前襟的口水,然后接过了爷爷递来的钱。小孩子们拿到钱就一轰而散了,我还呆在那间屋子里,爷爷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看……他是不是想在我身上找到一点他年轻时的影子呢?我心里想着。可惜我没有爷爷和爸爸那样挺直的鼻梁和大大的眼睛,我长的太像我的妈妈了,还架了一副眼镜------。爷爷看着我,下唇有些抖。我知道爷爷心里一定有想和
我说的话,可疾病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而我拥有这种能力却苦于心中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终于难以忍受这种窘迫与尴尬了,上前握了握爷爷的手,然后默默走了出去。临回家前,我返回门房和爷爷告别,我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也不知到爷爷听懂了没有,只是在我转身的瞬间,我明显感到爷爷那始终如一的目光跟在了我身后。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想,人的一生中,有许多宝贵的东西是无形的,我应该怎么样才能把握住呢…?
一天晚上,家里的气氛和往常不太一样,爸爸很严肃,也挺紧张,我没多想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起床正要去上早自习,爸爸开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卷白布,我马上意识到爷爷
没了,我问爸后得到了证实,我心里一凉,“昨天晚上吗?”我问,“嗯,昨天半夜里”。“你照常上学去,不用你操心这事了。”爸爸说。在上学的路上,我脑子一片空白,还感到有些麻木……。虽没有失去亲人后那种过度悲痛,但我总有一种像在梦中的感觉,一上午浑浑噩噩
的,直到下午才回过神来。整整一个星期再没见到爸爸,我知道他在老家忙爷爷的后事,这七天,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我只是常常会陷入一种思考,一旦另外一些疼爱我的人,比如,老
娘、奶奶、或干妈离我而去了,我会怎么怎么样,思来想去,也没有任何的答案。
-----可叹严父,生逢乱世,日寇犯疆,百姓遭殃;流离失所,随母颠沛;十三丧父,弃学牧驼,为求生计,少小自立;艰辛度日,苦撑苦受…;所幸祖母精明干练,力撑棚屋不倒,家境渐转。年十八,与乡朋结伴,远涉青海,择业地质勘探队,荒野人稀,冷雨浸骨。后辗转太原,执事二钢生产调度,从业建材厂部车间……。生活虽有着,然情系慈母娇子,而立之年,依然返乡,上奉祖母,下育妻儿,相帮邻里,劳作田间。乡亲拥戴举荐,诸任先后负肩,搞运输、拓养殖、兴水利,为民多办实事,村闾称贤。改革开放,率先垂范,起步运业,涉足多面,历尽艰辛,备受磨难。令我辈每思之即念之、叹之……。
这是爸爸《祭父文》中的一部分,通过祭文,我对爷爷的生平有了些了解,对他的人格产生了敬意!
看到此文的第二天,也是爷爷去世的第七天,我回到了老家,第一次穿上了以往只在电视中见到过的孝衣。
本族的人大都是一身素白,但男女老幼所穿又各有将究。整个过程都被摄录下来。令我比较不自在的是,老家的众多亲戚我都不认识,有比较面熟的也叫不来名字,我呆呆地站在爷爷的灵前,满耳朵都是鼓乐吹打的声音……。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停在了我的面前,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看,“楞鹏吧”?声音极沙哑,记得爷爷刚得病时声音也是这样的,“嗯,您是?”我回答,并在脑中极力搜索这个人,“我是你大爷爷,你爷爷没了,咱蔺家这辈就剩我了。”我想起来了,爷爷有三个弟兄,二爷爷在我上小学时就去世了,我那时还回来过一次……。
作为长孙,我要为爷爷办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为爷爷出殡时扛引魂幡子。听人们说,农村人对这些看的很重,人们把这些当做故去老人一生的成就来看,甚至和家族的兴衰联系起来看,难怪爸爸把我从紧张的高考前叫了回来。
出殡那天,爷爷的灵柩被村里10多个年青力壮的后生抬着,两班鼓乐手轮流吹打着,拉满了花圈、花匾的车队,引领着长长的送葬队伍,沿着老家那条主街道,走走停停,吹吹打打,吸引了好多看热闹的人。我扛着纸幡,和本家人一起护送着爷爷的灵柩,一直到离老家西北约一华里的祖坟里。爷爷的灵柩被安放在了已挖好的墓穴中,坟头土渐渐堆了起来,在司仪的安排下,我把幡子插上坟头,被风一吹,沙沙作响……作为晚辈,生前未帮爷爷办点什么,这次为他送葬,也算尽点孝吧!
蔺志鹏
二○○五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