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如莲的好时光

端坐如莲的好时光 朱成玉 父亲做前列腺手术的时候，我在单位请了一周的假，前去护理。 病房里很拥挤，没有闲床，我只能坐在父亲的床边。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我埋头读书。有两个下午我把手头的书都看完了，临床病人在睡觉不能开电视，父亲在点滴无法走开，唯一能做的就是发呆。看着窗外，太阳正慢慢西沉，云霞满天，仿若一幅油画，亦有一种静态的美感。这些年一直忙忙碌碌，大脑始终处于高速运转的状态，应对着职场的刀光剑影，很少有这么发呆的时刻，冷不丁的一下停滞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心，有那一刻，也如白纸般一样单纯，也可以像孩子一样，只关心眼前的一点点事情。 第二天，临床病人出院，紧接着住进来一个魁梧的老太太，是胃部长瘤开刀的。家人陪着，个个也都是身形雄壮，嗓门如雷鸣。晚上洗澡的时候，老太太也不进洗手间，就在盥洗台前脱光光，展览她硕大的光身子以及背上的长长伤口，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不免让我有些眉头紧皱。 可是早上，她在床头，端坐如莲，压低嗓门读佛经，手上的经卷都翻旧了。我一下子就不讨厌她了。读佛经总是好的。 我轻手轻脚地从她身边走过，顺便帮她打了一壶水回来。 “这是你自己的修行。”她并没有过多地感激我，只是这样对我说，“你每一个小小的善行，佛祖都会看到的。” 我点头称是。 有了她，病房里不再那么空寂了，她的大嗓门，甚至有些喧嚣。 病房外面走廊有一块空地，放着两张圆桌和椅子，有时候我就坐在外面看书。隔壁病房里有个病得很严重的老头，有时候会发出呼噜呼噜的痰声，在安静的住院区，声音大得怪异，一波一波如钱塘涨潮，仿佛这是他唯一的生命运动。早上我打水的时候路过，门大开着，护工正在替他擦洗下身，屎尿味传来。 寿多则辱，就是说这种情形吧。 为什么要活着呢？难道延续生命本身，就是活着的目的吗？“活下去”这件事，就这么重要吗？比尊严还重要吗？活到自己都没有力气的时候，是不是就无法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呢？一百岁的巴金在病床上痛苦地请求：“让我死吧”，可是国家不让。 那一天我在医院没有吃下任何东西。 魁梧的老太是个活跃分子，我看到她不光感染了自己病房里的病人，还跑去隔壁病房，开导那个病得很严重的老头。让他和她的样子学，端坐如莲，口念佛经。 那一日，看到老头病情减轻了很多，脸色也红润了些。念完佛经之后，他竟然像个孩子一样，哼起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儿歌来。阳光异常灿烂，我真切地感受到，活着总是好的。 我一下子感动起来。这一刻，岁月静好，时光仿佛停滞下来，空气中弥散着隐隐的芳香。 如莲般端坐，这是我见到的活在世上最美好的一种姿态。即便生命就要步入寒冬，端坐如莲，也总会是一段值得珍惜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