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身体递交的检讨
艾苓
必须得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们一同生活了四十二年,我却常常忽略了你的存在。
我注意你的时候,常常是某一个部位出现问题的时候。于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医完也就完了。我突然发现,对你知之甚少,我至今不清楚五脏六腑的准确位置,也不知道一些常见病的主要症状和预防常识。这说明我无知。
我在意你的时候,常常是某一个部分发生变化的时候。胖了,或者瘦了;气色好些,或者差些;哪里鼓出一个小包,哪里多出几根白发,哪里冒出一点皱纹来。现在想来非常可笑,我在意的竟然全是表皮的东西。这说明我肤浅。
母亲说,怀孕我的时候正赶上文革,看见身边地主成分的人整日挨批斗,她为老家地主成分的姥姥姥爷担心,整夜睡不着觉,白天却要硬撑着在砖厂干活。我出生后身体弱,十六个月大了,才会扶着墙走路。小时候,我也是家里打针最多的孩子,我常趴在母亲背上去卫生所。打针的时候,母亲总背过脸去,她晕针,我总满不在乎的样子,是习惯了。
后来,我身体状况改善,竟是缘于一次疾患。十五年前,我患上偏头痛,失眠半个月,吃了很多西药都不管用。一位老中医和善地跟我说:吃下我的药你很快就能好,但我根治不了偏头痛,要想根治它,你只能加强锻炼。我从那时开始慢跑,偏头痛得到根治,身体也结实起来。人家流感了倒下一片,我打几个喷嚏凑凑热闹也就过去了。大家一起加班都叫苦叫累,我抽空照旧跑步,把这叫做“以疲劳对抗疲劳”,第二天果然精力充沛。
身体状况改善了,我就有些忘乎所以,以为稍不留神,我就会活到九十岁以上,那可算是一大把年纪。
对这个既无知肤浅又盲目乐观的家伙,你一定是忍无可忍了,就发生了这件事:面瘫,一个在意表皮形象的女人,不得不歪着嘴巴瞪着眼睛见各种各样的人。
我不认为这是你对我的报复,我们是相濡以沫的整体,只存在相互依赖,不存在仇恨。你是在向我出示黄牌呢,警告我要关注你,了解你,爱护你。我或许应该感谢你的警告方式,面瘫,这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当然会让我铭记于心。
这些年来,我确实对不起你,我只是在一味地“使用”你,却很少想到花费点时间去了解你;我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却没有顾及到你的实际承受能力;我是把你当成一头强壮的驴,把自己当成有思想的机器了。
紧张忙碌的时候,我总安慰你也安慰自己说:等忙完了这件事,一定要好好休息,我们都休息一下。结果,忙完了这件事,又来了那件事,或者一件事不等忙完,几件事就已经排队等着了。
平时,根本没空想自己在忙什么,为什么而忙。这段时间闲着,我对平时的忙碌进行梳理,收获不少。
有时忙碌,是忙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样的忙碌快乐而充实,我应该坚持。
有时忙碌,是因为工作。无论从事何种职业,工作都是我的饭碗,为饭碗而忙,理所当然。
有时忙碌,是为了亲人。他们是我生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为他们奔波,没有选择。
有时忙碌,是因为朋友。朋友托付的事情,我从来不马虎,生怕辜负了人家的信任。这样的忙碌,我要学会选择和拒绝。
有时忙碌,是碍于情面。我这人禁不住夸,人家忽悠几句再请我帮忙,我就不好意思拒绝了,死要面子活受罪。这类的忙碌,完全不必要,也是可以避免的。
人是多么奇怪啊,总是习惯向远处张望,奔跑,却忽略了近处的东西,忽略了自身。感谢你四十年来对我的包容,也感谢你对我的及时警告。身体,受之父母,与我风雨同舟生死与共,我没有理由不好好爱护。所以,这是我向你递交的第一份检讨,也将是最后一份检讨。你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