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天
主播:幽兰
小镇,定格在青春洋溢的的记忆中。那风情,裹携着一种青涩的寂寥。辽远、清澈,朴素、简单。
小镇名叫紫集。桃花庄是她东边最近的一个村子。两下走动很是方便。入夜,镇上吕木匠的老淮调和村里小寡妇的叫骂声,相互都能听得见。这也就让五天一小集十天一大市的紫集街,多了些许谈笑的话题。
赶集,是乡村平缓流动的日子中最动感的波澜。每到那日子,乡里人就把自己完整的生活,都堆放到集市上来。猪肉案两边是菜场,杂货铺过去是油坊。干货老道,水菜新鲜。菜籽油、黄豆饼,一路飘香。粮食摊前铺满色彩,黑芝麻,红高粱,金灿灿的棒头,黄亮亮的细糠,粳米流银,绿豆泛青,陈麦染紫。麻壳花生无名豆,五色杂呈。一杆杆大称,竖直插在粮袋上,也作幌子,也显威风。
后街上的竹木行,铺排错落。卖东西的席地而坐。叫卖的物件三五成串:芭斗簸箕小腰篓,柳筐粪兜大面蓝。庄稼汉的手,变戏法似的让这些竹枝柳条活了起来。
猪羊牛市设在北边的社场,小四方的场地,三面环水,还有一面横着一排场屋,背后就是一片大田。偶尔有只把猪羊散了捆绳,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那圈地。小猪娃尖声嘶叫,老山羊撒豆成兵,黄牛水牛反刍的牙口,吞吐白沫,眯着眼,懒懒的晒着太阳。大牲口的买卖成交,比起那些小零碎多几分沉闷,买卖双方都在揣摩、打量、盘算,轻易不肯开口。批评是买主,夸奖是闲人。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那些腰间扎着缆索,操着外乡口音的牛贩子,手搓纸烟卷,一圈一圈的踱着方步,像个政客。尽管目不斜视,也许情有独钟。不捱到散集的最后时刻。绝不出手。
街心上,人潮涌动,板车架子独轮车,肩挑背扛二人抬,卖把式么喝,小铜匠低头,打起竹板、唱出腔韵的,笃定在卖耗子药,那摊子上一束束干细卷曲的老鼠尾巴,让你去验证药力神奇。
吵吵嚷嚷,挤挤抗抗。大姑娘上街手挽手,俏婆娘出门扎头巾。楞小伙少不了三五成群。孩子们泥鳅似的钻来钻去,在哪个粗心的筐篓里,偷个香瓜,摸个红枣。然后就溜的个没影儿。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免不了蹬了谁的鞋,踩了谁的脚,怒目相向,一打听说不定正是媳妇娘家人,一个憨笑,各自轻松。集市的喧闹,逼人出汗,令人敞怀。把乡原的气候也闹他个热气腾腾。
农耕生态有着一种天然的静寂。柳林衬着草屋,池塘挨着菜地,一大片的天空晾着一大片一大片的田野。渺小置放在硕大的对比中,生命的孤独感就浮了出来。聚集,交往、簇拥、融合,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并不孤独的确认。要的就是身体这一次次碰撞,要的就是耳边这一声声乡音。于是,数百上千个紫集,就铺排在苏北大平原上了。
聚到一起再慢慢散开,散成一遍又缓缓聚结。
开垦、播种、繁衍、收藏。生存的责任与生命的孤独,一直遥遥想望。当懵懂遭遇开阔,就像是渴望飞起来的雏鸟突然给它一个无际的天空,蠢蠢欲动却有点不知所措。犹豫。彷徨、也会生出一种孤独。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渐渐知道,孤独其实也是大相径庭。人间悬浮着种种清寂与孤独。原始的孤独喜欢呐喊。沉淀的孤独不再出声。青葱的孤独总想融入,苍老的孤独已经离群。青春孤独会疑问:诉于谁听?心性孤独懒作答:说它干嘛?孤独伴着叹息,说明渴望,孤独呈着微笑,摆脱认真。一如小镇东头的老柳,无论是枯枝干落,新芽萌生,都受制于四季风烟的摇摆。都得等待到时再说。你急它不急,它急你别慌。聚合与散却、背起和放下,都横在路程的两端。前者义无反顾,后者义不容辞。这就是是真理,你可别不信。
青葱浮在那片辽远的开阔之中,会滋生出一种空旷无遮拦的感觉。天地开朗,岁月奔行,活泼的生命在大度而宽厚的地平线上,自由呼吸,任意飞翔。仿佛只要你愿意,高可以更高,长可以更长。朗朗光明的乡土,贫穷,只是麦田里长出的一簇野草,困顿,只是河塘中泛起的一圈浪花,遮不住悠悠的云朵,挡不了野野的乡风。宽坦无边的视野,看到那条长链,从上古链到如今。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祖先们,在耕种渔猎的空暇,都做了些什么?拎一串鱼换酒,扯三尺布成亲。是不是也棋枰琴韵?是不是也指点江山?是不是确信巫婆婆的咒语,掖一束还魂草,设计了下一个来世再生。
荒土隆起祖宗坟地,沟壑点缀一马平川。小桥边旱烟锅敲打,榆树下青石磨转动。伴着黄昏中老老的咳嗽,让狗都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