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快不快乐,想不想留在你身边,这是傻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情。
我站在房门口,看着梳妆镜里的陈渔,她左手举着粉扑,右手拿着口红,没有动作,只是怔怔地望着镜子里化了一半妆的自己。一半熠熠生辉,一半暗淡无光,她没有说任何话,可我觉得她要表达的东西都流出来了。我的手里左手拎着一大袋海鲜,右手拎了一打啤酒。
我觉得自己傻透了。
陈渔用一块丝绒布,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的几个动物皮的包,好像一个士兵擦拭着他的武器那样专注。上午的阳光穿过百叶窗,一条一条的,铺了一屋子,有几条铺在她的脸上,像一个温柔的抚摸。我提醒陈渔:“都过去了。”
她沉醉地笑了笑,“但我还常常梦见他。”
怀念帕翠克,怀念那段纸醉金迷,人心如此,我不怪陈渔。
就像我对陈渔,也有很多自私的心。我多么希望我平淡的生命里可以多一些狂热和欣喜,就像曾经我和陈渔走在武汉的高雄路上时,在春衫轻薄的阳光和咖啡香里步履生风,樱花静静等待开放。陈渔走了,我的这些狂热和欣喜就再也没有了。我会变成一个沮丧的中年男人,那么失意失败。
我第一次吻陈渔,在我们初中那道又衰老又慈祥的围墙下,铁栅栏在浓烈的夕照下散发出淡淡的腥味。我辗转流连她的嘴唇,好像在吻一颗沾着露珠的樱桃。
25岁的陈渔和17岁的陈渔之间有一条太过巨大的鸿沟,需要用很多过往的美好岁月去埋填,这项大手笔几乎又令我成为一个穷鬼。
在陈渔手术后的第三个月,我不知道是那瓶香槟令回忆香甜,还是慵怠的爵士乐令屋子里的空气水草般浮动,抑或是陈渔存心报答我的恩情。总之,那天晚上我们上床了。天蒙蒙亮的时候,陈渔轻轻推开了房门。我在她走了几分钟后也跟着下楼,看她在大街的路灯柱下站着发了会呆,转进前面路口的药店,不一会儿出来,又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烟,和隔夜的半价寿司。她拎着这些东西去了空无一人的广场,木然地坐着,一根一根抽烟。太阳快出来了,我折回药店,问那个中年妇女陈渔买了什么药。她挂着两只水泡眼,瞥了我一眼,嘴角往下撇,吐出:“紧急避孕药。”
我一个人慢慢踱回了家,看着房间里的包,不担心陈渔会不告而别。她的包还在这里,她走到哪里都会带着这些包的。
然而有一天我回来,发现衣柜全都空了,陈渔不拖不欠地走了。她欠我的,都用身体偿还了,所以她理直气壮地不告而别。
我坐在还余留陈渔气息的房间里抽了几支烟。后来陈渔问我那个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看着她,看着几年后改了名字、整了鼻子、隆了胸,浑身是假的陈渔说:“那个时候我在想,我们都不能太不羁了,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