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艺玲《母亲爱美》 金河编播

母亲爱美 作者：黄艺玲 金河编播 母亲年轻时，左邻右舍都呼唤她“水查嫫”。那时我真以为母亲就叫这名字，长大后才知道，那是因为母亲长得美--“水查嫫”在闽南语的意思是“漂亮女人”！ 母亲不但人长得美，心也爱美。 记忆中，年轻的母亲有两条长至腰际、很是令人羡慕的麻花辫子，又黑又粗。不管何时，它们都从未凌乱松懈过，总是那么的精致有灵性，那么的骄傲得意，一直伴随着母亲忙碌的身影跳跃着、打转着。这得益于母亲一丝不苟的照顾---哪怕她再忙碌！ 很多个清晨，乡村依然静谧，当我从睡梦中醒来，时常看到母亲端坐于镜前，细细梳理着自己的乌发。当所有头发披散开来，一如黑亮的绸缎轻搭于母亲双肩，那时的我，看得很是入痴着迷。 母亲轻拢了头发，成一束后握于手中，再用梳子自上往下梳理，动作慢而轻柔，神情非常专注。这样的梳理，过程漫长，但母亲似乎很享受其间。当晨曦从窗格钻进来，折射过镜子，便投洒在母亲的脸上，于是我看到母亲一脸的温暖、满眼的幸福。 当头发变得整齐乖顺时，母亲便放下梳子开始编织：先是拿一把银制簪子，于其间娴熟地划上一笔，乌黑的头发立刻一分为二地撂在母亲胸前。接着，将其中之一再分为三，而后，这三小束头发，会在母亲灵巧的手指间你来我往，相互缠绕。不一会儿，全部头发便绕成了两条美丽的麻花。最后，母亲在发尾上，画龙点睛地系上一条或红或紫或粉的彩绳，细细打一只小蝴蝶。当公鸡“喔喔”打鸣之时，母亲的头发也梳理完毕，系上围裙便开始她忙碌的一天。整天里，麻花辫子在母亲双肩跳跃打转，两只美丽的彩色蝴蝶就围绕母亲上下飞舞。 那年那地，生活在古城崇武的女人，很多都像母亲一样梳着麻花辫子。但不知为何，我总觉母亲的麻花辫子，最美！ 尽管母亲爱美，但我记得母亲的衣裳都不甚漂亮，更多的只是整洁、笔直。即使在炎热的夏日忙碌干活，母亲也从不像别的人那样把裤腿高高卷起，而是让它笔直下垂，很文雅很得当地盖住半个鞋面。 两手袖倒是会往上匀卷几圈，但活干完，母亲就会及时把它们放下，认真捋平上面的褶皱并细细检查，直到自己满意了为止。 在母亲年轻美丽的当年，我们家的生活其实很艰难，父母亲艰辛经营着一个家。所以，爱美的母亲，并不敢奢侈地想如何去用漂亮衣裳来张扬自己的美丽。我能够想起的母亲唯一的漂亮衣服，是一件细灯芯绒斜襟扣襻上衣，枣红色的面料上点缀着黄色小碎花。这件衣服是母亲的嫁衣，母亲很珍惜它，用一块布细细包好放在衣柜最上面，只待家有喜事，才舍得穿上。穿上这件嫁衣的母亲，两腮白皙脸颊上，就会飘来两朵美丽红云，盈盈目光中流淌着笑意。 母亲爱美的天性，让美像一束光芒四射的阳光，普照着我们一家，让全家氤氲在美的温暖与幸福当中。这样的日子，连我小小的心也充满着期盼。 友善的乡邻们亲切叫母亲“水查嫫”时，也不忘给我--她的小女儿--起个“花蝴蝶”的雅号。母亲极爱打扮孩童的我，如同打扮她自己一般，为我变换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或梳两股麻花辫，再于头上绕圈盘成两个可爱的发髻；或折成三段，再系上美丽的蝴蝶丝巾。多少次，在暖暖阳光下，母亲用柔软的手在我头上编织着美丽，我们母女俩沐浴在爱的幸福当中。 上世纪80年代，农村物资还比较匮乏，母亲却总是神通广大，为我买来漂亮衣服，再用她天生对美的领悟力，把我打扮得一如美丽“花蝴蝶”。在母亲满足而慈爱的目光注视下，我拥有一段充满七色阳光的快乐童年，我永远感激母亲！ 当然，在母亲深爱的男人---我的父亲身上，母亲一样会发挥她创造美的能力。正是有母亲的精细打理，父亲更加英姿挺拔、帅气十足。比如父亲的白衬衫，母亲总会浆洗得很洁白，而且哪怕已经劳作了一整天，她都会在当夜，用自制熨斗----装着滚烫开水的平底搪瓷杯-----熨得平贴如新。母亲认为：穿上这样的衬衫的父亲才帅气，才像一个“工作人”。每每母亲这样说的时候，父亲的脸上总露出丝丝幸福的笑意。 母亲爱美，她对美的追求孜孜不倦，但她从不刻意，就像天性使然，这成了她生活中必须的一部分。 母亲不但爱人为的美，也爱大自然的美。她把一个家经营得井井有条、温馨素雅，让家到处弥漫着爱的芬芳：小小的院落，被母亲的巧手装扮得四季如春、清香四溢；桌上花瓶永远插着一束鲜花，依季节而变化，有淡雅茶花，有浓郁玉兰，有鲜艳三角梅……都来源于自家小院。我家并非豪宅，似乎因为别致的美，但凡来者总要赞上几句，甚至会流连其间的美。 母亲爱美，这种爱一直固执地伴随着她。她就这样一丝不苟，一如既往地美丽着。即便现在老了，母亲仍保持着一种“夕阳美”，左邻右舍也依然叫她“水査嫫”。年近六十岁的母亲甚至会嗔怪我----已成家的女儿----打扮得不够美、生活得不够仔细。 有时我总在想：母亲前世应该是个诗人，一个热爱美、善于表达美的抒情诗人。可事实是母亲根本不识字，那个年代让她错失与文字的邂逅，没能有幸将美用华美的诗篇来表达----虽然母亲天性有着对美的感悟、对美的热烈追求！然而这种爱美的天性，却让母亲于平凡生活中创造着美，表达着美。久而久之，这种创造与表达就内化成她的态度----一种热爱生活的态度。正是这种态度，让生活的点点滴滴和琐琐屑屑因此而变得鲜活明快、富于诗意了。从这点来说，母亲何尝不是诗人呢？！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将这番话语对母亲说，她听后羞笑了：“你话太深我不懂，我也不是什么诗人，只知道如果有一颗爱美的心，普通人也会变美丽，艰难生活就可以变得更美好的。”听罢，我陷入遐思：一生朴素话语的母亲，此时不但是个生活诗人，还是一个生活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