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
马文娟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终于,这个寒冷的初春远去了,抬头,柳枝毛茸茸的。走在大街上,厚重的寒风已经退却,换之以浅嫩柳絮飘逸延展的轻盈,我们在舟曲,也终逢上一个阳春。
其实四季都是有花的,但仿佛春花格外引人注目一些。我想,大概寒梅是一场太过新奇的前奏,只有春花才能将这富有生机的人间尽情铺展,一如这春江两岸,一如你我眼前。
世界之大,我们从未曾涉足的领地太多;春景百姿,你我也不过匆匆观几瞥。但生命就是一个过程,惟愿我们都能活出自己人生的春天,愿春风十里,不及你。
生于北方,对于春天最深的记忆是杨柳。小时候孩子们会把柳条折下来,抽掉里面的木条,用外面的皮做成哨子,它们长短不一,声调不同。所以,童年时期哨子响了,春天就来了,这哨子是一种宣告。上高中时,宿舍楼外面有一排排柳树,总感觉我发现它们变绿已经太迟了,一惊觉,这绿色就已经很明显了,常常觉得总是错过了它初长时的模样。后来,上了大学,校园里有很多柳树,尤其上课或上自习,都喜欢临窗而坐,那窗外纤细舒展的柳枝,看了四年,爱了四年。看见它们,总想起一些文字:“撒盐空中差可拟,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文字中的雪之姿态亦是柳枝之神韵;“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这又是光亮与色彩的绚烂华章。这就是我对柳树所保有的温情。
杨树,最深的是童年的记忆。杨树上有杨花,有长长的絮,儿时和伙伴把它们当做耳坠来玩。杨树也是家里的树,家里屋舍周边都是杨树,春天杨花飞舞的样子,盛夏时枝叶繁茂的绿荫,打麦场边上,透过那些枝叶吹来的风可供扬麦子,那是劳作者的福音……还记得,那时快下雨的时候有大风吹来,每一片杨树的叶子都快速摇晃,儿时的我看着看着,久了,就给妈妈说:“叶子妈妈要带着她的孩子们去赶集了,你看她们在快速梳洗打扮呢。”妈妈就笑了。我经常会躺在床上一直望着那些叶子,一直望着它们,一望就很久很久,仿佛他们在和我对话,这是童年的我心中的小秘密。
“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四时之景从来都不缺描述的诗句。语言是一种神奇的记载,原本无声,读之不仅有了声,更含了情。杨柳之情思,也算是成长多年的一种记忆了。
今年的春天来了,这是与舟曲的第二个春天相逢。说到这里的春天,去年之于我是桃花,今年之于我是油菜花。不是因为地域,也不是因为时间,而是因为我可能是个比较懒的人,去年只认真去看了桃花,今年只看了油菜花。
“山水之美,古来共谈。”可是,行走多年,我仿佛只爱了其中的一部分。西湖很美,富养着杭州。白龙江绵延倾泻,也富养了舟曲。山上有成片的桃花,山脚有大片的油菜田,它们与绿得发光的麦田相互映衬,仿佛给麦田添了几分灵动。
岁月流逝,年华疯长,四季更替中长出了一代代舟曲人,也衍生出了一季季舟曲风光。有时候我想,可能长久以来,我都多少揣了一点点理想主义者的印记,一直追求被绿色覆盖的地表,不愿直视太多大地赤裸的严酷以及直逼眼角的荒凉。但山水本是一家,有高就有低,高处峻朗,低处蜿蜒;高者为山,低处为谷。高山与低谷一起催生了河流。可能这里的峻朗太过于强烈,太过高耸;也可能我心里偏爱平原的广阔,这些年,我一直只爱了水,也就只揣了大地灵秀的一支。舟曲的山是高耸入云的,看惯了开阔平原的我,一下子适应不了这样硬朗挺拔的姿态,但我热爱了我在这里生活的全部过场,也保留了这种对于人生始终如一的温存。也许这一切正是这峻朗教给我的。因为这些,让我对人世,对人情,始终存了最大的宽容,最纯粹的通透。
三月的油菜花金灿灿的,开得全盛。从高处俯瞰,仿佛是这片狭长谷地的裙摆,环绕着,绚烂着,一并装点了麦田。每次看到麦田,我都会想起故乡,想起童年。想想,世间万千景致,雷同者确实不少,只是因为它们染上了我们个人生活的况味,所以,从此不同于任何一处。
春景虽盛,也不过一年一季。这些年逐渐成长,让我明白,人生过程比结果重要多了,正如这春天,花朵开过一季便谢了,但生命中只要有过这样的绽放,便从此不再虚无,这就是存在的意义。在这样的一片地域里生存着,让我渐渐感觉到,这些坚硬的石块,贫瘠的土地,不过是世间的磨刀石,而这浸润万物,滋养生命的水流却是人生的汲养,是我们每个人信奉的理念,是人生的意义。
“这一生做不了遗世独立,就做一个痴情眷眷的女子。” 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赴今生。
在人世的季节里来回,我终于明白,“活在当下,尚才明白人都是在岁月的年龄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