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恩和奶牛
丹麦小说家约翰尼斯·延森.
在瓦尔普狭集市的牲口交易场上,站着一位老妇人和她的奶牛。她牵着那头孤独的奶牛悄悄地站在一边,也许是太腼腆羞怯,也许是故意要吸引更多的人的注意。她身上穿着样式老掉牙的旧衣服,可是很干净;一条手染的蓝裙,还带着乡下染缸中的那股土味儿。一块棕褐色的绒线方披肩交叉地盖在她那干瘪瘪的胸上。她戴的那条头巾颜色褪得泛白,七皱八褶,好像是撂在抽屉里有了年头。脚上的木屐连后跟都磨平了,皮面上却抹了油,擦得锃亮。她那瘦骨嶙峋的双手拿着毛线针飞快地翩然起舞。除这几根针之外,在她的灰白的头发上另外还横插着一根。她站在那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着杂货摊上飘过来的音乐声,也不时抬头看看身边熙来攘往的人群和买卖交易的牲口。周围一片嘈杂喧嚣,马市上马儿嘶鸣,海滩上渔船卸货的在吆喝,马戏班鼓声咚咚,小丑们招摇地高声喊叫。然而她却站在那里晒着太阳,打着她的毛袜。哦,真是旁若无人,安闲得很。
那头奶牛依偎在她的身边,头蹭着她的肘部,神情厌烦,腿脚僵硬地站在那里,翕动着嘴唇不断地反刍。这头奶牛已经上了年纪了,可这是一头很好的牲口,毛色鲜亮,连半根杂毛也没有,可以看得出来,它是出身真正高贵的纯粹良种。当然,要是存心找茬的话,那就是它的臀部和脊梁上长着一溜肉瘤,不过能挑得出来的瑕疵也就这么点儿了。它的浑圆的乳房胀得鼓鼓的,软绵绵、毛茸茸地垂在肚皮底下。它那黑白相间的美丽的牛角上点缀着几条环状的花纹。这是一头健壮结实的奶牛,曾经有过所有奶牛都有过的生活经历,它产下了小犊,然而连看它们一眼舔它们一下都没有来得及便被人带走了。这以后便吃着粗粝的草料,心甘情愿地把牛奶奉献出来。
它是一头好母牛,而且显而易见已经成熟到可供屠宰的地步,不久就有人来端详它,用手指摸摸它那刷洗得干干净净的皮毛。
“这头奶牛卖多少钱,老婆婆?” 那人问道。他把挑剔的眼光从奶牛身上转到安恩身上,锱铢必较地望着她。安恩自顾自继续打着毛线。
“它是不卖的。”她回答说。然后,像是为了表示谦恭,她一只手把毛衣针撂下,使劲地把鼻孔擦个不停。那个男人惶惑起来,踌躇不决地站了半晌;后来终于不得不走了,但他临走时眼光却仍然依恋不舍地盯着这头奶牛。
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一个精明利落、脸刮得光溜溜的屠夫用他的藤杖敲了敲牛角,又用肥硕的手匆匆摸了摸母牛身上光滑的皮毛。
“喂,这头母牛多少钱?”
安恩爱怜地瞅了瞅自己的奶牛,不屑地斜视了一下那根藤杖,然后转过脸去往远处张望,仿佛发现了什么使她感到兴趣的东西。
“它不卖的!”
听了这话,这个身穿血迹斑驳的罩衫的屠夫扬长而去了,紧跟着又来了一个人,死乞白赖地纠缠着要做成这笔买卖,可是老太婆安恩摇摇头说:“这头奶牛是不卖的。”
她就用这副神情接连打发走了许多主顾,这便理所当然地引起大家对她的注意,对她说长道短起来。有个人已经来过一次想买这头牛,遭到了拒绝,现在又折回来,出了一个大价钱,那诱惑力简直令人难以抗拒。安恩老太太还是用非常坚定的口气回答说:“不!”但是她似乎有些窘迫不安。
“那么,它是已经卖了不成?”那人问道。
“没有,这头牲口是不卖的。”
“是吗?那么干吗老站在这里?难道光是让这头奶牛出出风头吗?”这个男人刨根问底地追问着,“是你自己的奶牛吗?”
“是呀,当然是的喽!”在这头奶牛还是条小牛犊的时候,就是她的了,那是一点都不假的。安恩想,要是同他多说上几句话能够消消他的气的话,那就不妨多同他闲聊一会儿。
可是他打断了他:
“难道你站在这里是为了拿大伙儿开心吗?”
天哪,怎么能这么说呢!安恩老太太气愤地说不出话,神色有些慌乱。她收起毛线针,从牛角上解下拴牛的绳索,预备回家去了。在这个时候,她睁大了眼睛,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那个人。
“这头奶牛太孤单了!”她终于吐露了真情, “我的小村庄上就只有这么一头奶牛,它又没法同别的牲口在一起,所以我就想到不如把它带到集市上来,至少可以让它跟同类聚聚,散散心。是这样的,真的,我们就到这里来了。但是我们不是来做生意的。既然已经弄成这样,我们只好回去了。不过,我刚才应该讲一句‘对不起,我很抱歉’。好吧,再见了,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