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允儿-始终
这世上有种孤独,并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身在何处,而是见证过你青春陪你走过长路的人,没有正式告别却已见过最后一面。
2017年,我所在报业集团下属的晨报总编,因突发脑溢血离开人世,只有49岁。
听到他去世消息的一瞬间,我想到15年前到单位报到时,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
那时,他不过三十来岁,年富力强,才华横溢,是常务副总,抬眼看见我的第一眼,就指着我满头黄发趿拉拖鞋的怪模样说:“把头发染回来,把衣服穿长点。”
从那时至今的15年,我的头发一直是黑色,在工作场合一直穿得朴素整齐,而他,却没能逾越过这个寒冬迎来下一个春天。
人长大的代价之一,就是和曾经熟悉的人渐行渐远,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
人老去的代价之一,就是听闻熟悉的人一一离开,不管是偶像还是熟人。
如今,我们都到了,喜欢的人一一离开的年纪,包括当年眼神清澄内心迷茫的自己。
其实,一一离开的,不只是喜欢的人,还有不再入流的歌曲、书本和电影。
蔡澜在一本书中说,有个外国人曾向他求助:中国女人很难从外表看出年龄,直接问又显得不礼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判断出中国女人的年龄?
蔡澜回答,一起吃饭的时候,你可以趁气氛热闹带头唱歌,越唱越老,看哪些人能跟得上,哪些唱着唱着就不唱了,基本就可以判断出女人的年龄。
你读的书,暴露了你的阶层;你唱的歌,暴露了你的年龄。
我最近一次去KTV唱歌,是三四年前,和一帮90后的小姑娘。她们喜欢的歌星是许嵩、林俊杰、曾亦可、杨丞琳和戴佩妮,我喜欢的却是张学友、刘德华、田震、陈慧琳和刘若英。
听她们唱着《小酒窝》和《爱太痛》泪流满面,而我却哼着《梦醒了》和《后来》眼角湿润。那一刻,我忍不住感慨:
我们唱的都不是歌,而是一代人的回忆。
而我,已经到了喜欢的歌只能到《经典老歌》中寻找的年纪,喜欢的电影只能到怀旧剧场去重温的年纪,喜欢的书本翻看一遍又一遍的年纪。
就像电视剧《猎场》中郑秋冬和罗伊人常去的那个馄饨店里的小老板,一边在破旧电视机里不停重看《重庆森林》,一边等着失去的爱人能重新回来。
在这样的年纪,我喜欢在城市归于寂静的深夜里,穿着舒适的家居服,点一盏温暖的台灯,沏一杯热茶,捧一本纸质的书,听一首很老的歌,不管外面是狂风大作还是歌舞升平,只从过往的岁月里打捞自己。
木心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
时代往前走,我们也往前走,谁都没有错。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遇见和离别,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境遇和心路,就像一代人有一代人喜欢的偶像和歌曲,一代人有一代人沉迷的爱情和痛苦。
不管是哪代人,都会走到看着喜欢的人一一离开的年纪。
也早晚会明白,那些遇见的人和事,听过的歌和曲,流过的汗和泪,最终构筑起我们自己,并时刻提醒我们:
你就是你自己,那么卑微平凡,那么独一无二。
是的,是的。
我们喜欢的,终将过时。
我们见证的,终被遗忘。
这恰证明,我们曾年轻,我们曾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