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粒》
来稿作者:张雄文
朗读:大炜
母亲说雷公不打吃饭人,她自己却常例外。
月光滑过地坪的松树,从瓦屋窗棂探进来,盖压了吊挂的8瓦白炽灯,飘洒在堂屋的饭桌上,将一桌的粗茶淡饭照出满屋温馨的香味,也漂白了我们几张狼吞虎咽的脸。
那些年,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一人打理全家,常要等生产队里出工回来,忙完菜地锄草、施肥等活儿与挑水、喂猪等家务,才能顾得上我们兄弟几张嗷嗷待哺的嘴。晚饭端上来时,月色早已泄满了地坪,像一地清冷的霜花。
突然,母亲在我手上重重一拍,骂道:不长记性,说过多少回了,掉这么多饭!说着,也不管我的委屈,伸过细瘦的竹筷,在桌上捡拾起来。灯光暗弱,她却似乎有火眼金睛,一粒粒遭我嘴角遗弃的白米饭,被她小心翼翼夹起来,像码头吊起出口货物的起重机,或者疆场重拾旧山河的岳飞。饭粒送入她的嘴里,我还能听见她沉重的咂巴声,犹如咀嚼一片稀世珍馐。
多年后,我已记不清挨过多少次母亲这种责备,却深深理解了她的用心。母亲没上过几年学,自然不知诸葛亮“俭以养德”的家训,也不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的朱子治家格言,却也深谙勤俭持家的道理。这大概源于土改时划为富农的外公家传。爷爷家境当年不大好,据说,外公终于答应我父亲的上门提亲,是在一次同桌吃饭后。他见我父亲吃过的饭碗,干净、清洁,米饭一粒不剩,甚或残余的葱蒜叶片也没有,如同水中漂洗过,于是不再犹豫,接纳了眼前这位衣衫破旧的女婿。
从节俭惜福上说,父母确乎为天生的一对。到了老年,儿孙满堂,且都有不错的收入,他们却仍然粗茶淡饭,甘之如饴,每每叮嘱我们回家不用买任何贵重礼物。几盒年节里偶尔带回的老人保健品,两三年了还收在柜子里。包装盒像风韵不再的半老徐娘,向打开柜门,一脸惊讶的我们诉说委屈。或许因为此,父母年逾古稀,福分依旧不减。诸多同辈已作古,他们的身体却一直很好,行动健步如飞,菜地里还能种出满园春色,满足我们对记忆里童年和绿色的想望。佛释迦牟尼说:“人当自系念,每食知节量,是则诸受薄,安消而保寿。”父母晚年的福分大概由此而来吧。
不知不觉中,我也渐渐有了父母这种近乎“抠”的节俭,不肯轻易糟蹋饭食。应酬的饭局上,看到满桌的饭菜仅动了几筷便被遗弃,常自不安,从此很少外出吃请,宁可在家用茶泡一碗饭。媒体上说,好讲排场的中国人每年在餐桌上浪费的粮食,价值高达2000亿元,被倒掉的食物相当于2亿多人一年的口粮,而全球却有6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