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他们会同躯干中先人的骨灰一起,化为尘埃。
每一个国家都有属于自己的圣河(母亲河),而这些河流都有与死亡相关的故事。深受印度影响的尼泊尔也有这样一条与死亡有关的圣河,巴格玛蒂河。
随手招呼一个尼泊尔的士司机,把价格砍到原价的一半就可以。他会用形似奥拓的塔塔牌白色小出租载着你,穿过崎岖的加德满都市区来到巴格玛蒂河畔的烧尸庙。若是中文足够流利,他们还会向你抱怨一下中国的车——价格便宜但没有塔塔的马力足,上了加都的坡就溜车。
巴格玛蒂河畔烧尸庙最特别的景观并不在烧尸台,而是在它的下游的位置会有几个接近赤裸的男子,将自己埋入湍急的河流,身体忽上忽下,像从河流淘换着什么东西。一般都是两两配合着。瘦弱的身体显示了他们的社会阶层。这群人就是尼泊尔的骨灰淘金客。
骨灰能够淘金?!这还是与印度教特有的烧尸文化有关。
巴格玛蒂河畔,岸上到处可见白色长衫裹过半边肩的人们蓬松着头发,许久不刮的胡子已经积累成须,仿佛沾一把巴格玛蒂河水就能化成笔锋在人间书写普度众生。
他们额头铺上一层厚重的油彩,似乎还刻印着什么经文,眉宇之间透着戾气,重要的是那一道划在眉心的长红斑,这是与神相通的窗口。
此外,通向河岸庙宇的道路上,席地坐满了裹着头巾帽,赤裸着上半身的小贩,兜售着各种香料、烧香和信物。还有街边蜷着双腿翘着兰花指的瑜伽师纹丝不动,与熙攘的人群形成鲜明反差。
这里充斥着蚊虫、肮脏、庙宇、男人、女人,摩托轰鸣中还夹杂着厚重的呼麦声并伴着手鼓声…… 这里就是尼泊尔。
这个在喜马拉雅山脉下生存了两年多年的文明古国,如今生活着近3000万人,而这其中有80%信奉着印度教。同样,流经尼泊尔腹地的巴格玛蒂河也被视为了尼泊尔的恒河,肮脏与圣洁,在这条河流中交错至混沌。
这里和印度一样,死后的每一人(未婚的妇女除外),都要被抬到圣河边焚烧。
而为了仪式的神圣性,虔诚的信徒还依河而建了一座烧尸庙——帕斯帕提拿神庙,庙前筑起的一座座酷似国内90年代河埠边的石板搓衣台,就是火葬焚尸的祭坛。
尼泊尔的印度教徒火葬仪式,是尼泊尔文化的重要部分。印度教教徒相信,在巴格玛蒂河举行火葬,死者灵魂就可进入天堂。
许多尼泊尔人,特别是穷人,为让死者摆脱贫穷的轮回命运,在病人一息尚存之际,会从远地赶到巴格玛蒂河,举家随行,住进专门接待临终者的河边旅馆。在那里,家人守候着生命渐行渐远的亲人,等待那最后时刻的降临。其间,家人并无太多悲伤,反倒为逝者能够摆脱穷人命运的轮回而倍感欣慰。
这连成一片的区域只有虔诚的印度教徒才能够出入。当然,只要你给足小费,还是有当地群众愿意与境外势力近距离分享死亡的魅力。带你围观一座肉体是如何变成尘埃。不要担心那烤焦肉体的味道,其实类似于烤糊的鸡骨头,有些不适但并不足以让你恶心。
印度教徒赤裸着胳膊和双脚游走于石台之间,脚趾缝里还嵌满污渍,让你在脑海里不约地将肮脏和虔诚划等号。
焚烧前的尸体会用白布包裹,掏碗圣河水沐浴下死者的脚踝,象征着洗净生前污秽。至亲之人还会拿额头贴至死者脚踝以示尊重。之后在焚尸台上铺满木堆,抬着尸体顺时针绕木堆三周,放置,盖上一层鲜花,点火,升天。
青烟升起,依稀能听到不知是草木焚干还是骨肉里的油脂溢出的滋滋声,迎面扑来一股分不清炭火味还是肉焦味的气息,定睛细看,空气中已漂满大小不一的尘埃。等你知觉过来,这种草木灰混着骨灰已在浑然中被吸食近你的体内。
随着最后一缕烟的殆尽,人们把残余的肉体、骨灰连着担架一起推入巴格玛蒂河,随水而去,渡到另一个世界。
焚尸代表着一个人此次轮回中在人世间的终结,而它却成了骨灰淘金客新生的曙光。
烧尸的习俗,会让死者把生前最有价值的部分与自己的身体一道付之一炬。而这就是骨灰淘金客财富的来源。
他们或许在贫困和教条中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又或许完全摒弃了教条伦理。涉足到齐腰深的河水中打捞上游随尸体冲下来的遗物,这已经成了他们养家糊口的职业。小到配饰,大到手表,更有甚者,直接拿着筛子筛一遍担架上分不清的残留物。
熔剩半枚的银戒指,和一角闪着光的金牙。淘金客糙黑的眼角下,漏出了趔趄的黄牙。他们扬起嘴角,又很快呼成一口气,吹去早已钳在双指间的金牙表层的余灰。这可是他近半月来最大的一笔。
然而死者还没有偿还尽他们的躯干,就好像天鹰叼走了第一口肉,还有腐蚀生物来吸食尽残骸。飘落至河里的骨灰,继续顺流而下。
更下游的黄牛和猴子会分享这未完全气化的碳水化合物。它们尤爱共饮这一汪圣水,这看似浑浊的水,在它们看来或许就是刚冲饮的麦片,而且足够幸运的话,或许能咀嚼到未被水完全浸透的杂物。就好像即冲麦片里不巧被裹在小气泡里面未冲化的碎末,流淌到嘴里在后排牙中咬开的那一声嘎嘣脆。
共饮完这一汪水,黄牛继续转过身吃草,猴子继续蹦到树上来回张望。而巴格玛蒂河依然会潺潺前奔,最终汇入恒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