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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之人,必有深致,否则万难孤坐灯下而不觉枯寞的。幼时贪睡,于是被大人们屡屡教导说古人如何如何囊萤映雪、凿壁偷光、悬梁刺股等等,为的就是要夜读。当时想见古人的这些举动,真是惊心动魄,生怕邻居住进个读书人,半夜里把我家墙上掏出个洞来。所以十分不解古人何以如此疯狂地要去夜读。有一天读了《聊斋》,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夜读之人,用心却在于等待那么一只狐狸精的出现。于是便仿佛窥破了天下读书人的一切隐
衷,分明瞧不起他们了。
不料后来自己也染上了夜读的习惯,每每想起狐狸精的事,不免深深自嘲。夜读确是一种等待。今夜等不来,明夜等不来,渐渐地遂将夤夜的觅读,变作了一种长长的相思,一任无涯的岁月去将它弥合了。
夜读真的是一种相思。那静夜的灯下,字里行间,都寄托着你对无数灵魂的思念。许多死去的人仍在与你交谈,许多遥远的心也都与你沟通着。你甚至可以从书页上触摸到他们,倾听到他们。直到有一天,他们终于亲近得如同你的父兄、你的乡党。那时,你也就从空间活进了时间。每段遥远的历史尽头,仿佛都有了你的故人;每个遥远的年代深处,也都成了你生命的故地。你于是渐渐活成了一个有根的人。无论你曾经怎样的漂泊,怎样的浪迹,只要进人了某个静夜,当你捻亮一盏灯,拾起一册书来,心便有了家园,沉沉的黄夜顿时也会明媚起来。
夜读便是这样一种生活。
曾经听到有作为的人说,他的夜读是要做成一种大学问。这真是将夜读给活活亵渎了,不足与言夜读的清致。学问是什么?学问原是将梦话说成圆满的一种伎俩。历来成就了大学问者,多是因了他那篇梦话感人,绝不是因了他所钩沉出来的那些故事感人。所以古人才有“托古改制”的传统,有“六经注我”的传统。
所谓的“托古”,所谓的“六经”,都不是他真实的目的,只是他圆梦的资料和手段。如此看来,学问家的夜读,颇类似于“来料加
工”式的投机者。大半数学者其实与商人有着相仿的气质。确而言之,堪称为“学贾”。说这话,并没有贬抑他的意思。毕竟人类精神总是要靠着大大小小的梦去润泽的。只是画梦的趣味是一种,夜读的趣味又是另一种。“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是画梦;“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的,是夜读。吉辛说过:读书是把无用的自我放逐在他人思想的流动里。这话到底说出了些个中滋味。
某个连狗都睡熟了的静夜,忽然听见室外有人放歌。这样的歌声是真正唱给自己听的。无论歌声怎样的粗糙,在这样的静夜里,它都会含有一种格外的灵动和旷达。歌者是认真地将别人的歌,唱给自己听,所以是一种超越。这有点像陶渊明抚无弦琴那种感觉,比之于将自己的歌唱给别人听,便是别有一番情韵。夜读时候的心情,就是要做这样的静夜歌者吧。

注:本文摘自《故乡无处拾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