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续翻阅剪贴本,出现了一张伊原仁志躺在无菌室病床上的照片,根据报导,仁志上小学之后身体开始出现免疫机能障碍,发病原因不明,目前找不到治疗方法,医生也不乐观,父亲伊原骏策则是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网罗全世界最先进的医疗治好儿子的病。 “免疫不全……是不是类似艾滋病的症状?”我问阿丰。 “大概差不多吧。” 妈妈的剪贴本最后一篇报导就是伊原仁志的死讯,阿丰的记忆没错,那是距今七年又五个月前的新闻,上头还有一张丧礼现场的照片,场面壮观而盛大,完全不像九岁小孩的丧礼。和儿子刚出生时相比,丧子的伊原骏策看上去简直老了三十岁。 “伊原家是政治世家。”阿丰说:“主要势力范围在仙台,没记错的话,伊原骏策是第三代当家,当地人甚至相信只要伊原家香火不断,他们的生活就能长治久安,所以当伊原仁志死掉的时候,以仙台为中心的整个东北地方掀起不小的骚动呢。” “喔。”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只能半敷衍地应了一声,“你觉得我妈妈为什么要搜集这些剪报?” “这我就不清楚了。”阿丰歪着头说:“会不会是特别关心这种病?或许她上班的医院里也有小孩得了相同的病呢?” “这说不通吧?我妈妈搜集剪报是从伊原骏策的小孩得病之前就开始了耶。” “说的也是。”阿丰交抱双臂沉吟了一会儿,但马上放弃思考,“不行,搞不懂,完全想不出个所以然。” “我也没听说妈妈待过仙台啊……”我一直凝视着剪贴本的黑色封面,终于受不了把它丢到一旁,“搞不懂的事再怎么想也没用,下次找机会问问看我舅舅吧。” “搞不好伯母只是崇拜伊原骏策。” “怎么可能,我妈只喜欢帅哥。” 都怪阿丰找到这本怪东西,害得装箱作业停顿许久,之后我又没什么心情继续整理了。由于不想把阿丰留到太晚,我决定今天先收拾到这里。 “我还能来找你吗?”阿丰在玄关穿上鞋子之后转头望着我说道。他的眼神和刚才告白时一模一样,我不禁犹豫了一下。 “嗯,好啊,下次把宽太和友广也一起叫来吧。” 他应该听得出我这句话的牵制意味,他说“知道了”的时候显得有些落寞。 由于没时间出门买菜,我开了个芦笋罐头做成沙拉,再拿出冰箱里硬得像石头的白饭放进微波炉加热,最后淋上真空调理包的咖喱便完成了今天的晚餐。妈妈和我都不讨厌真空调理食品与速食,因此每次轮到自己煮饭的时候,我们都喜欢用这些东西来混水摸鱼,有时两人甚至斗了起来,连续一个星期都互相让对方吃这一类玩意儿。妈妈自己身为护士,对于营养均衡却毫不在乎。 我吃着调理包咖喱,想起妈妈去世的那天晚上我也是这么吃着咖喱,就在这时,仿佛当晚的情境重现,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我吓得差点没把嘴里的芦笋喷出来。 “喂,请问是小林家吗?”电话那头传来稳重的男人声音,和石神井警察署的警察急躁的语气不同。我回答“是的”,对方也一时没接话,两人维持了几秒奇妙的沉默。 “请问你是小林小姐的千金吗?”对方郑重其事地问道。 “对,请问你是哪位?” “啊,你好,敝姓藤村。” 这姓氏相当耳熟,我登时想了起来。 “啊!您是北斗医科大学的……” “没错、没错。”藤村一下子提高了音调,但旋即恢复沉稳的语气,“令堂的事,警方已经告诉我了,请节哀顺变,我要是早点得到消息一定会去参加丧礼的。” 警方是听了我的建议才去找他,想确定他的不在场证明,但光听他这番话我无法判断他知不知道这一点。 “我们只办了简单的丧礼,没有通知太多人。”我尽量保持平常的语气。 “我想警方应该和你提过,事发前一天我曾到府上拜访,那时我是趁工作空当顺道过去看看,小林志保小姐曾在我们大学任职,当年我和她有些交情。” “是,我听说了。” “我和她已经二十年没见了,但她一点都没变,真的好令人怀念。我本来还打算以后有机会到东京要多多去府上拜访,没想到却发生这种事,我真是太震惊了,简直像是我给小林小姐带来了不幸似的。” “不,请别这么说。”我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对这个人有戒心,毕竟这个人来访之后妈妈就变得不大对劲。 “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不用这么客气,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这样啊。唉,老朋友相见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自怨自艾的情绪透过电话传了过来,这似乎是他独特的说话语气。 我很想问他妈妈的过去,他一定知道些什么,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藤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说道: “对了,令堂是否和你提过她当年在我们这里工作的事?” “没有,妈妈几乎绝口不提往事,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大学回东京……” “原来如此。”藤村似乎陷入了沉思。 “呃,藤村先生?”我鼓起勇气说:“关于我妈妈的过去,能不能请你拨个时间详细告诉我?不然我心里老是有个疙瘩。” 藤村沉吟了半晌,喃喃自语道:“这么说也是。”接着他对我说:“你的心情我明白,不然这样吧,你方便过来一趟吗?” “去旭川吗?” “对。我也正想找机会和你见个面,不过我这阵子排不出时间去东京,如果你愿意过来一趟,我倒是能抽空告诉你当年的往事,而且我这边还留有你母亲当年担任研究助理的记录与报告,虽然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没什么用,但多少能当成我话当年的辅助资料。当然,机票和饭店我都会帮你准备好。” “可是……这太麻烦您了,没关系,我自己另想办法吧。”总得先推辞一下。 “请不要客气,我很高兴能帮得上忙,而且老实说这些开销都能从研究经费里扣,我自己花不到半毛钱。” “这样吗……,好吧,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反正我迟早得跑一趟旭川。 “那么,什么时间你比较方便呢?你还在念大学吧?” “是,不过快放暑假了,学校没什么课。”就算有课也没差,我本来就很少去学校,“我的时间很弹性。” “我这边的话,只有这星期和下星期比较有空,接下来就开始忙了……,可是要你在这两个星期之内过来旭川会不会太赶了?” “不,我没问题,我也希望愈快愈好。” “那就暂定这个星期日吧。” “好的。” “安排好之后我会和你联络,如果你临时想改时间请打电话给我,我的电话号码是——”他把研究室的电话号码留给我,还说他晚上应该也会待在研究室,看来藤村是个相当认真的教授。 “不好意思,我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他说:“令堂没和我提过你的名字,方便向你请教吗?” “我叫双叶。双胞胎的双,叶子的叶。”妈妈每次介绍我的名字总是说“双叶山(* 双叶山定次,日本相扑界第三十五届横纲,曾缔造六十九连胜的记录,并曾担任日本相扑协会理事长。)的双叶”,但我恨死了这个介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