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婆》李众

《外婆,外婆》李众

2022-05-24    09'53''

主播: 大卫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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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绍:
外婆,外婆 文/李众 外婆走了,九十五岁。 不知为什么,天下外婆都长得像,淡淡的眉毛,浅浅的目光,细细的声音,慢慢的挪步,一身粗茶淡饭的味道。在人人想做绫罗绸缎的今天,外婆更像是一块经久耐用、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抹布。 直到临终数天,外婆的头脑始终透明清晰:她能认出每个人,即便不常来的,守身如玉地保持个人卫生,即便实在病得不轻。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人太精明,易透支,伤元气;太笨拙,易萎蔫,无情趣;而不亢不卑,不咸不淡,不偏不倚,需要多大的智慧和定力。 外婆从一个显赫家庭沦落,历经战乱争纷、时事跌宕、丧夫哀痛、亡女欲绝,一路险峻崎岖,一生举步维艰。外婆晚年栖居的地方,位于代号为“三三一”工厂的生活区内,偏隅一道山坡上唤作“幸福村”的小村子,黑瓦红砖的破陋小屋,只有七十几岁的女儿为伴。自己种菜栽花、捡拾料理、清汤寡水,却比梦寐以求的无数人还长寿,让沉迷炼丹的皇帝权贵羞愧难当,让自吹自擂的灵丹妙药花容失色,让标新立异的伪科学狼狈不堪。 外婆走的那晚,寒风一般的冷,星星若隐若现,月亮可有可无,白菜兀自绿着,黄色的路灯愣愣看着上山的路与人。忙的忙着,睡的睡了,做外婆后事的,脚步也不赶急,甚至在途中扯得天高地远,永远没什么事,能让这个村子汗冒屁惊。 外婆静静地躺着,懒得支理任何动静,仿佛魂灵已飘升至异域天国,绝然了断嘈杂的人间信号。亲人们围坐聊天,隔壁大叔锯着树干,亲属在唠嗑后事,邻里乡亲来串门,该干什么干什么,时光缓慢而流畅。没有汹涌的哀号,没有凶悍的鞭炮,没有嘈杂的锣鼓,没有鬼五十七的法师,没有大驾光临,没有五味杂陈,与平日毫无二至,一切日日常常,一切随随便便,无须推敲,经不得提炼。 二女儿说:“妈,您老人家就放心去吧,我病都快好了,您就别惦记了!” 孙女说:“这是白喜事,我的同事们都这么说。” 隔壁张妈说:“外婆的围巾给我吧,作什么纪念,我要围在脖子上的!”毫无忌讳,随后就系上了。 刘婶捡起掉在地上的一根烟说:“我不抽烟的,可别浪费,当一根香点着吧。”然后坐在沙发上,幅度很大地抽,泛着红光爽朗地笑。 八十岁的李姥姥说:“每天早上外婆在外面等着我开门,我一开门就喊两声:外婆,外婆!”她的表情倒像在回忆很多年前的一场恋爱。 此时,我看见世界上只有两条路:一条路上走着权力、金钱和炫耀,很窄,很挤,很黄,很暴力:外婆在另一条路上走着,慈悲,旧式,干净,还有无缘无故的爱。 此时,外婆不再是镜框里的定格,外婆不再是字典里的一个生僻词。眼目和想象所及,天下外婆漫山遍野:众子的外婆在池塘边搓洗手绢,梅子的外婆在小心收拾假牙,浩子的外婆在择萝卜菜,尘子的外婆在梦里托福…… 此时,我看见了外婆是怎么做出来的,终于明白外婆是熬出来的;从少女的青涩,到中年的坚韧,到老年的淡定,到最后轻描淡写,味道纯正,滋润人心,和谐自然,自成风景。 此时,我拾起一叠钱纸,一张一张地往火盆里放,它们在火里诗意地释放,每一张的表达竟不同。我居然感觉像在和一个老朋友对斟,一种最原始的温暖,从手指流向心间。 外婆,外婆走了,心里的一扇门轻轻关上,脑门却似乎开了一扇窗,透着窗外的和风丝雨。 告别原来可以这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