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林子里坐坐
作者:刘政
十月十七日上午,阴湿昏暗了多天的天气突然晴了。该干干什么呢?突然想起了子午岭。想起子午岭,不再是因为子午岭的伟大,因为子午岭是飘在庆阳人民头顶的天然水库;不是因为子午岭发源了九条庆阳人民的母亲河,滋润着庆阳这片黄天厚土;也不是因为子午岭在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怎样的哺育了陕甘革命根据地,在解放战争时期,又怎样的掩护革命战士,一次次成功的击败胡宗南和马步芳部队的疯狂进攻,当然更不会因为几千年间关于子午岭的陈年往事。想起子午岭,完全是因为子午岭的林子和林子里的秋色。
不过这次我想去的子午岭,不是宁县的桂花园,也不是正宁县的调令关,而是合水县的夏家沟。夏家沟我十年前去过,那是在一个大雾濛濛的夏天,今天我想去看看深秋的夏家沟,看看没有了浓雾的夏家沟,看看秋阳下夏家沟的真面目。这里我不得说几句无关夏家沟的题外话,当年去夏家沟,太白川的道路真有些恼人甚至吓人,三步两颠,一百来公里的路程走下来,花了七个多小时,不但车子一声声痛苦的呻吟,司机先生叫苦不迭,连我一个坐车的,也腰酸背痛,眼前直冒金星。今天去夏家沟,从西峰城边直上连霍高速,我这个三等司机,不愁慢,但怕快。高速公路顺川而建,若套用李白“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诗句,应该是“一路秋色看不尽,轻车已过万重山”了。
我只听说过人间有“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却没有听说过人间有“不知有元,无论明清”的世外秋色。登上夏家沟的峰巅,举目四望,不是世外,也胜似世外了。形容秋色,人们多爱用毛主席“层林尽染”的词句,或者“油画”什么的比拟。要描述今天夏家沟的秋色,这些词句和比拟显然是大大地不够了。毛主席面前的岳麓山,也可能就是层林尽染罢了,我面前的夏家沟,应该叫群峰尽染。我们登上夏家沟林区的主峰,四面望去,群山连绵,那秋色可真是“纵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了。有些山峰以野杜梨树为主,应算黄中透红,或者山巅以红为主调,山腰以黄为主调,而山根还黛绿着。有些山峰以桦树为主,由山巅到山脚,山上明媚山涧暗,道是深黄却浅黄。阴山别与阳山,远山异于近山。特别是松树和杏树、㭎树形成的混交林,就是那么说不清的养眼,恐怕没有哪个油画大师,能调出这样的色彩。同行的由共先生,疯了似的,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拿着手机,咔嚓咔嚓地拍照,嘴里不停 的赞叹着。我本打算拍照的,但我沿着山塄转了一圈之后,不想照了——用相机再现面前的“群山尽染”,是对大自然的不公或不敬,会歪曲了天公的造化,只有把它深埋心底,才不愧对。
一块干净的石头,像久候在这里的老朋友,拦住了我的去路,我便静静地坐了上去。身边除了苍劲的树干,还是苍劲的树干。脚前的一丛野菊,黄得激情四射,有几朵甚至爬上的我的脚面,一股药香瞬间钻进了我的七窍,侵入了我的肺腑。树枝间透进的点点秋阳,温暖的轻抚着我的面颊。身后的未知世界里,有几种鸟儿不知在轻轻的交流着什么,或者呼唤着什么亲人或朋友,为了怕打扰她们,我不忍心转过身去。我突然想起多年前背诵经典,是那样地佩服大师们对鸟叫的描写,后来自己为了准确的描写鸟叫,又在字典里翻来覆去的查找着相应的词汇。现在想来是多么地可笑,谁能真正准确的描写鸟叫呢!从树干的间隙向远处望去,原来群山之间还有淡淡的雾。怎么天气这么晴朗还有雾呢?哦,我想明白了:雾,不仅源之于天,还源之于山。那濛濛大雾是天公的呵护,这淡淡的薄雾是群山的呼吸,山和我们一样,是有生命的。除过淡淡的薄雾,还有隐约可闻的涛声。涛声应该是天公和山林的对话,他们在讨论什么问题呢,是担忧我们人类的命运么!
我不知道我到底坐了多久,只觉得我的鼻孔异常地通畅,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硬邦邦的感觉;耳朵里也没有了那种挥之不去的嗡嗡声;头脑里的眩晕,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坐着,坐着,甚至心生感动,甚至浮想联翩。这时气喘吁吁的由共先生找到了我,她有些气恼地说:“你这么远的路跑来就是为了坐坐吗?这么好的景致,应该多转转,应该照些图片发给朋友!”我没有回答她,我想,能在这里坐坐足矣!当我们在夕阳的余晖里返回的时候,由共先生一路接着电话,电话大底是同样的内容:“怎么不叫上我!”不知道她到底发出了多少图片。而我只想着一件事——明年秋天还去子午岭,不知道有没有今天这样的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