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理想的房子,要满足如下10个标准……
老舍先生快到四十岁的时候,在《论语》第一百期发了一篇文章,讲他的理想家庭。家庭太复杂,涉及太多硬件和软件、生理和心理、现在和未来,一篇文章不容易讲透。这篇文章,我只想聊聊我理想的房子。组个理想家庭的重要前提之一,是有个理想的房子。
多数人类包括不少禽兽都有筑巢的冲动,尽管生没带来一物、死带不走一物,生死之间,总想有块自己私有的窝儿。人都有个妈,我也有一个。我妈是蒙古人,我的理解,蒙古人居无定所,骑上马就带着全部家当走,下了马放下家当,就是家。但是我妈到了城市,很快就开始念叨,她想要有个大房子,我说和蒙古习俗不符啊,她说她也不知道,但是她就是想要。我想,这些说不清楚但是一定想要的,往往根深蒂固地编码在人类的基因里。
我心目中理想的房子要有十个要素。
第一,房间面积要小。
一卧,最多两卧。每个卧房不超过十平方米——乾隆帝的卧房也不过十来平方米,平常人王气更弱,不僭越。卧室里最好有大些的衣橱,常穿的衣服可以挂起来,旅行箱也可以藏到视线之外。
一厨。如今的女性喜欢平等,做完饭不洗碗,所以要有洗碗机;要有烤箱,没女人做饭的时候可以烤鸡翅和羊肉。
一起居室。一桌,六到十把椅子,吃饭、喝茶、看书、写作都有地方了。最好有个真壁炉,天冷的时候点起一把火,心里就踏实了。最好有个宽大的单人真皮沙发,中饭之后,躺在里面看书,被书困倒,被夕阳晒醒,午睡前的书都记到脑子里了。
这样算下来,一百平方米足够了。如果嫌小,想想,多出来的面积和房间你一年也去不了几次;想想,面积小,好打扫。如果还嫌小,想想减东西,一年以上没碰过的东西,理论上讲都可以扔了。不用参“断舍离”,只参一个“扔”字,就好。
第二,要有个大点儿的院子。
有树。最好是果树或者花树或者又开花又结果。自家的果子长得再难看也甜;哪怕花期再短、平时打理再烦,每年花树开花的那几天,在树下支张桌子,摆简单的酒菜,开顺口的酒,看繁花在风里、在暮色里、在月光里动,也值了。
有禽兽。大大小小的鸟用不同方言叫,松鼠、野猫、鹿不定时地来看看你在读什么书,知道你没有杀心,见你靠近也不躲避,稍稍侧身,让你走过去而已。
第三,要有好天气。
不要太干燥,不要太潮湿,冬天不要太长,夏天早晚不要太热。
第四,要有景色。
尽管你天天看,但是景色依旧重要,或许也正是因为你会天天看到。如果你的眼睛足够尖,你会发现,尽管你天天看,景色每天都不一样。上天下地,背山面海,每天看看不一样的云,想想昨晚的梦,和自己聊一会儿天,日子容易丰盛起来。
第五,附近要有公园。
越近越好,走路三五分钟能到最好。如果开车才能到,不能算房子附近有公园。公园不用很大,简单的草坪,一圈二三百米,能跑步就好。人过四十,一身不再是使不完的力气,反而有总拉不开的筋骨,跑步是解药。每天跑跑,三五千米,汗出透,整个人都好了。
第六,附近要有大学。
最好走路能到,最好是所像样的好大学。有大学就有图书馆,有看不完的书可以蹭看。有大学就有食堂,而且开得晚,一年到头都有便宜的好吃的。有大学就有教授,要张课程表,去蹭大课听。有大学就有女生,花树的花落了,还可以在校园里看女生。
第七,附近要有足够好的生活设施。
最好能有几家好餐馆,开了几十年,食材新鲜,厨师踏实,菜好到你常吃不厌,懒得做饭了,就能不做。最好能有几家好咖啡馆,豆子现磨,闻香进门,早餐和糕点都让人惦念。最好能有一两家走路能到的独立书店,时常能翻翻新书,每次能买到一两本过去一直想读但是没机会读的旧书。小学和中学都在走路范围内,否则接送小孩儿上下学就会消耗掉你不多的自由时间。多数病都是年纪大了之后得的,老了之后,医院是必需的。医院最好走路能到,不必雕梁画栋,等候时间不长就好,医生能不乱开药、能多和你解释病情、能体会到你的痛苦就好。
第八,城市要有历史。
最好百年以上,连续不断。有很多古董店,家具、瓷器、餐具,买了就用在日常的生活里,一年下来,在古董店买的东西比网购还多。有不少博物馆,一些古迹,偶尔逛逛,觉得祖先并不遥远。
第九,一个小时车程之内有国际机场。
人偶尔还是要出去走走,度假、会友、凑热闹。
第十,附近要有朋友。最好有很多朋友。
朋友们就散住在附近几个街区,不用提前约,菜香升起时,几个电话就能聚起几个人,酒量不同,酒品接近,术业不同,三观接近。菜一般,就多喝点酒;酒不好,就再多喝点,很快就能高兴起来。
一生中,除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剩下最重要的就是和相看两不厌的人待在一起。从这个角度看,这第十点是最重要的一点。所以如果看上一处房子,买了下来,让房子变得更理想的捷径是鼓动好朋友也买在附近,共我山头住。
当然,这十点之前,有些更基本的要求:空气是干净的,水是能喝的,食品是能吃的,无论什么时候在街上走是安全的。有时候,这些要求看上去是如此基本,但是有时候,又似乎是那么遥不可及。
老舍先生写这篇《我的理想家庭》是1936年,他在文章结尾的时候说:“这个家庭顶好是在北平,其次是成都或青岛,至坏也得在苏州。无论怎样吧,反正必须在中国,因为中国是顶文明顶平安的国家;理想的家庭必在理想的国内也。”如果老舍先生还健在,他在哪里,北平就在哪里,哪里就是北平。
我理解他在那时的无奈,佩服他在那时的乐观。希望我们都有他的乐观,希望一切无奈落去,希望一切理想成真。